树梢,一片簌簌发抖的杨槐树残叶被秋风吹落下来,孤零零地飘浮在满是草叶的地上,迅即又无情地被卷入沉沉的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发苍苍、面容黝黑、又略显苍白而清瘦的庚娘,在清冷的风中摸索着拾取有些腥味的矿泉水瓶、易拉罐、废纸壳,以及塑料制品……汗,顺着她皱纹簇成了结的脸上往下掉。
她是村中颇为懦弱、又最是孤独的索居老人。没有人关心,也不知道她究竟活了多少年纪,就连已有了一把年纪的村支书明武老汉都得称她幺奶呢。
村上的大人、小孩都称她“庚娘”。
庚娘在黑漆漆的破烂中聊以自慰,苟延残喘地度着余生。没有春天,没有欢声,没有笑语,自己的世界便是每天背着那只黝黑的背篼佝偻着身躯到临近的镇上去拾破烂,到废品收购站换取些许零钱,继而又在夕阳的辉映下回到那已如摇摇欲坠的破屋中,一天天失落的过去。
听奶奶说,庚娘年轻时为人不错,又勤快,和有手艺的老木做一家是再好不过的。谁料有滋味的日子过不到三年,就出现了变故。那年,老木想到豺狗湾去钓鱼来给庚娘催奶,哪知一脚踩滑,便陷进了不知深浅的河泥中……老木的爹死得早,老娘一气之下,瘫倒在床。小孩五岁大时,又突然患了脑膜炎,送到镇上却被庸医误诊而亡。
可怜的庚娘茶饭不思,日日深念老木,又夜夜苦思小儿。渐渐地,身体每况愈下,一步步走向孤独。
过了好些日子,人们慢慢发现她已是神志不清,于是疏远她,时间一长,更是不再投去关注的目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顽强的生命力让庚娘生存了下来,也便成了村中唯一一位靠检破烂及政府救助度日的老女人、五保户。
谁也不会去注意,就在庚娘经年累月地徘徊于工厂的废料堆及街道的垃圾桶边时,常常会抬头眺望一下镇子西边长坡顶学校里那几排破旧的教室,以及路边上学的娃们出神,眼里放出一缕缕闪烁的光,又一面自顾絮语着什么。
一个冷风拂面的傍晚,长生媳妇从自家的菜园里回来时,路过庚娘的房前,顺眼透过窗棂向昏暗的屋里望了一下。
“啊”的一声,长生媳妇慌神了。
原来是庚娘已倒地,匍匐在了床前的炉灶边,奄奄一息。
农村人普遍淳朴友善,无论谁家有事,会纷纷上前帮忙打理。喝杯茶的工夫,人们就拥挤在庚娘不宽敞的屋里。
人们就着朦朦的泪眼将老人抬到她那张嘎嘎作响的床上安歇。村支书明武老汉觉得老人那件一年四季不离身的黑乎乎破旧的棉衣里有一团团硬梆梆的东西,赶忙扒出来,是一包包用手巾紧紧裹着的纸币,十元、五元、五角、一角的都有,早已发黄,竟有五千多元。
谁想到一个拾破烂的老人会撂着这么多的钱。村委们商议着……
呵!醒来了。庚娘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同时现出一种异样的光束,那张皱巴巴的嘴唇蠕动着,模糊不清地说:
“钱……留着,给学堂……的娃娃们……盖间好屋……”
“幺奶。”明武老汉泪眼婆娑地捏着庚娘的手。
“太,喝点水啊。”老喜家媳妇递过来一碗水。
然而,庚娘仅是慢慢地挪动着惨白的唇微微地笑。片刻后,老人的头偏向一方,沉沉地睡下去了,牙齿咬得紧紧的,像去做她一辈子做了却没有实现的梦。
“幺奶。”“庚娘。”“老太。”
庚娘再没有醒来,永远地去了。人们无不在默默地想,终究安息了的老人,最后也拥有了属于她的春天。因为,她寄托了自己一生最大的心愿。
门外,萧瑟的秋风在吹打着早退光了叶子的杨槐树,似在哀泣。
三个月后,镇子西边长坡顶的学校一隅,崭新地矗立起一幢砖木结构的瓦房。远远地,人们可听见里面传出来朗朗的读书声。
许多年后,村里的人们依然忘不了,春天里逝去的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