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河内观光,在还剑湖东侧的一爿形似土地庙的越南工艺品小商店内,看见一只精妙木蛙,大小正可一握,背涂青绿,腹抹土黄,由于所用油漆颜色十分自然,“通身皮肤”浑若天成。蛙的造型为蹲伏状,额角高耸,双目圆睁,炯炯有神;蛙嘴微张,肚腹滚圆,似正在悠闲鸣叫。最奇的是,心灵手巧的工艺师在蛙背上还刻下了一排棱角,人们只要用一根白木小鼓棰在这棱角上轻轻一敲,木蛙便会发出“咕咕咕……”的鸣叫。我向店主交了一万二千元越盾,买得这只木蛙和一根鼓棰。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凡事盛顺至极,必呈衰逆之态。江西诗派晦涩拗滞诗风流布一时之后,南宋后期偏出现徐照、徐玑、翁卷、赵师秀“四灵”,力学晚唐,刻意苦吟,精心打造简约清逸诗风。赵师秀作为“四灵”之翘楚,其诗篇最脍炙人口者,便为这首七绝《约客》。它用细致入微的白描笔触,将诗人雨夜等客,久候不至时的岑寂、无聊、烦闷心态,摹写得极其明净自然。而这诗的前两句,更因传神状绘黄梅天特有情景,使人过目难忘。作为在黄梅雨区长大的笔者,每于意识中搜出这一诗联,心头便会迅速升腾起对童年生活的温馨回味。我尽管始终生活在城市,但由于江淮地带多水,过去,邑内郊外,沼泽、池塘、田地、沟汊很多。幼时,对成群游动的蝌蚪和各种蹦跳的蛙类,实在没有少见;静聆蛙鸣,更是一种易得享受,简直可以说,就是听着蛙声长大的。可是,随着旧城改造完结和城市拓建加快,城区的沟汊、池塘一块块填平了,商铺、写字楼一幢幢矗起了;城郊的田地、沼泽一片片消失了,工厂、别墅区一个个出现了……于是,“青草池塘处处蛙”的生动场面,“听取蛙声一片”的美妙享受,渐次便都成了美好追忆。在城里,蛙类不再易见,蛙声更是绝闻。我们的生活环境越来越现代化了,但心间的自然诗意却是越来越淡薄了,而缺乏自然诗意的人生,是多么枯燥啊!
越南归来,当我从旅行包内掏出木蛙时,只有十六个多月大的女儿可可许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青皮黄腹的怪物,竟吓得连连后躲。但看到我用鼓棰轻轻敲打蛙背,随着“咕咕咕……”的声音响起,可能是从中听出了善良信息,可可立即伸出白白胖胖的双手,将这刚刚还让她惊恐不已的“可怕之物”捧到胸前,细心端详起来。很快,她又将木蛙放到茶几上,接过我递给她的小鼓棰,模仿着我的动作,十分机械、笨拙地在蛙背上敲起来……起初,是一声一声断断续续的“咕……咕……咕……”的鸣叫;很快,这断续声便响成了一片。可可抬起头来,张着小嘴,向我露出了满脸灿烂的笑容,我也高兴得笑了……尽管这音响是来自匠人雕作的仿声妙品,但较之肉蛙发出的真声实在毫不逊色。呵,在家里,我听到了一片蛙鸣———久违了,这诗意无限的天籁。
家里有了这只木蛙后,每晚敲打一阵蛙背,便成了可可入睡前必做的功课。是呀,这样善良、美妙的声音,确实是可堪催眠,可堪伴眠的。这不,当我在灯下记写这篇小文时,“咕咕咕……”的蛙鸣,又声声不息地传来,我的小女儿正趴在床上,边笑着,边起劲地用鼓棰敲着那蛙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