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第一场雪,我照例要独自爬山踏雪。
一场雪,暂时覆盖了尘埃、污垢。这时的世界最为纯洁,灵魂最为干净,天地间只剩一片素白的缄默,这份洗净铅华的安宁,最容易让人觉得心与景被涤荡得澄澈通透,内心得到片刻的自洽。
我踩着台阶上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往上爬。台阶两旁松树枝丫间堆满蓬松的雪团,树枝沉甸甸地垂着,行人也低着头,一切都变得低调,不再张扬。
山上空气里满是雪的清冽气息,清透得让人忍不住深吸,连心跳都跟着这满山的静,慢成了一首无声的诗。
空中几只麻雀清脆的啾鸣撞碎了山间的静,短促的调子,一声叠着一声,像是在和枝头抖落的雪粒应和,连空气里的寒,都被这一串串的雀鸣,揉得软了几分。它们立在雪地上,偏头啄着羽毛上的碎雪,我走近,它们惊得倏忽展翅,转一圈又落在头顶的树枝上。挂在树枝上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我一身。
远处,在茫茫雪色里,出现一抹亮色。是她,脖子上的红围巾,像一株小火苗在跳跃,在雪地里特别耀眼,她已从山上往回返。走近,四目相对,她已不再年轻,睫毛上落着星点碎雪,脸颊被冻得粉扑扑的。她用指尖轻轻拂去肩上的雪,轻轻地问:最近忙吗?声音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我点头。她从包里拿出一杯裹得严实的奶茶递给我,匆匆下山走了。
越往高走,雪地上的脚印越稀少,山的深处,只剩我一个人的脚印,只有脚踩雪发出的声音和自己的呼吸声。在这白茫茫的旷野,不是孤寂的囚笼,而是淬炼心性的道场,自己仿佛是一个行者,去找寻那一线觉悟的微光。
走着走着,怎么又凭空多出两个人的脚印,一深一浅。我不信邪,要探个究竟。继续跟着脚印往前走,在一个拐弯处,那两个脚印又凭空消失了。我转身返回,突然发现路边雪地里立有一对石人像。莫非是“鬼”印不成?真是“鬼”没见上,倒是看到“鬼”印子了。其实所谓“鬼”,是高维空间里的生命,极具智慧,只要我们身无业障,内心清净无染,没什么可怕的。
薄暮时分,几束光线穿过树木间隙,自山梁的那边漫溢出来,脚下的雪淌着金辉。我踩着积雪去追,分明隔着一道山梁,却觉得那轮落日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它温热的轮廓。等我气喘吁吁攀上梁顶,才见它早溜到了下一道山梁的背后,只留一抹淡紫的余晖,在天际浅浅铺展,忽而就觉出,山外有山,而落日,远在天涯。
这时,山上文殊寺的钟声,掠过树林,悠悠荡荡漫过石阶,漫过阶前半融的残雪,裹着禅意,萦绕在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