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冒着严寒围着大厚的围脖去车站接朋友,是接近子夜时分的车。冬夜的车站意外地冷清,车站子夜时分的冷清是冷清之外还要加上睡意,但又让人没法睡,这本来就是人们睡觉的时候,所以,冷清之外又多了一层睡意朦胧,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与自己有了距离,与自己像是没多大关系了。站台上冷清无人,好像是,连站台的那些灯也冷清而遥远了起来。
站在寒风里,我突然想起今天是立冬的晚上,忽然就想起当年火车一到站,马上就一拥而上的那些个小贩。他们热烈地奔跑着,从这个车厢的窗口奔向另一个窗口,卖茶叶蛋的,那些热乎乎的茶叶蛋都在一个盆子里热着,盆子下边是一个小炉子,炉子里的火永远似灭未灭,盆子上边是一个小棉被,如果也可以把它叫作小棉被的话。从车上下来的人,跺着脚,捂着手,一边用嘴给手呵着暖,一边抖过来了,天太冷了,他不抖不行。抖着,掏零钱;抖着,接过热乎乎的茶叶蛋;抖着,剥茶叶蛋的皮;抖着,就那么站在那里吃起来。
那时候,车一到站,站台上马上就会出现许许多多的小贩。在这样寒冷的晚上,吃两颗热乎乎的茶叶蛋真不错,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但都是热的,烧鸡,好香的烧鸡。真说不清有多少次,我坐着“轰隆隆、轰隆隆”的火车经过内蒙古卓资山站,车一停稳,我必定会下车买只烧鸡,喷香的卓资山烧鸡就着一整瓶的内蒙古 67度“闷倒驴”,寒冷与种种的不如意登时都一一离我远去。在那接近后半夜的火车上,周围是各种人的各种睡姿,各种人的睡姿还会再加上各种节奏不一粗细不一而汇合成一片的鼾声,那场景简直让人有点怀念。过去的种种生活形式,经过了时间的慢慢淘洗,现在再重新想起,忽然就有了某种说不尽的美感,简直让人十分地怀念。也不知有多少次,于微醺中,我想起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那首短诗:“喝喝美酒,嚼嚼烧鸡,你的末日到了,资产阶级。”
又想起当年一到站,掏几个钱就可以买到的猪头肉了,而且还是熏猪头肉——河北柴沟堡的熏猪头肉,那可真是民间大名品,猪头上最好吃的地方是猪嘴,柴沟堡的小贩把它叫“猪拱头”。他会小声而亲切地对你说,“又碰到你啦,我这里还有猪拱头,要不要?啊,要不要?不是熟人我也不卖给他”。那当然要了,我也小声对他说。熏猪头的猪嘴那地方的肉可真是香。这个必须要重重地加一笔,那是多么好的猪头肉啊,那么香,那么黏乎。比如你不喝酒,但你可以来一个白皮饼子,让小贩给这个白皮饼子横拉一刀,往里边塞几片猪头肉。那样的车站晚上,那熏猪头肉给人的印象可真是深。
火车马上就要到了,我听到了由南而来的汽笛声,但猪头肉我想永远不会有了,还有那些车一停便一拥而上的小贩们,是他们让这子夜时分的火车站有了某些接近节日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