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另外一个案牍记载了刑事官察看尸体并结案的情况。我和它本来在一起存档,可后来我们在黑汗王毁灭于阗后失散了。那个商人后来的结局也不好,他放高利贷,被从不花剌来的一个安国商人刺死了。这都是发生在那年凯度多州长判案后三个月的时间里。所以,我背负了这么多的伤心和死亡的事情,我的心很悲伤,我很年轻也很苍老,我确实是有些抑郁。你们现在知道我的心情了吧。
四个汉简、案牍、木简和木牍都沉默了。讲了一晚上的故事,不知不觉间,我们毫无察觉,一缕白日悠光从窗户外映照进博物馆的展览大厅,天渐渐亮了。不一会儿,听到了展览馆开门的声音,我们赶紧归位躺平,就像是原先人们摆放我们时的样子,原位躺好。我们互相之间有一定的距离,而脚边的位置是一张说明纸条,上面写清楚了我们的质地、年代和文字种类,标明了汉简上的汉字、案牍上的佉卢文以及木简两面的直体佉卢文犍陀罗语,和我这块木牍上的于阗文,以及对这些文字的初步解读,那都是给前来参观的人看的。在白天,四种语言在我们身上显示出被氤氲的时间改变的褐黄色。
天亮了,博物馆开门了,我们都不再说话,也听到有进来参观的人。一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显然他对展柜里的木简和案牍很好奇,也很有兴趣,走过来俯下身子,看得非常仔细。他察看木简、案牍和说明文字,小声地念出来。他的目光清澈,含着对历史与时间深处的谜底特别好奇的表情,充满了疑问。
就在这时,汉简、佉卢文案牍和直体佉卢文犍陀罗语木简三个都感觉到,我这块于阗语案牍似乎有点反常。我的身体竟然在那个少年的注视下,微微颤抖着。按说我们绝对不能有所动作的,可我控制不住。它们静默着,不知道我这块于阗语案牍到底怎么了。这时,它们都听到远处有一位女士在喊:
亨举,快过来,这边有几幅在于阗出土的花毯,上面的图案太绝妙了,你过来看看!
那个叫亨举的少年听到他母亲的呼唤,就离开了这边的展柜,走开了。
汉简等几位老兄就都知道我这块于阗语木牍为什么颤抖了。这是神奇的一刻,似乎那个叫亨举的少年穿越了一千二百年,现在还活在人间,而且和我这块古老的木牍对视。我这块木牍身上写下的,正是有关亨举的故事,这太神奇了。我们都十分激动。这时,博物馆里喧嚣起来,更多的人涌进来,前来观赏来自西域的出土文物。这些都是在公元第一个千年里被深埋在西域沙海废墟里的文物。没有人知道,到了晚上,博物馆里会是多么地热闹,我们穿越了时间的障碍,都有着奇特的生命,就像是那个于阗的亨举,依然活在人间一样。
(注:本文中所引的三段简牍文字,系林梅村先生所著的《松漠之间》第96 页、第141页、第 161页内容,特此说明并致谢。)
玉石部:约特干的月光
一
凡事都有机缘,就像我去和田的那一次。当时,我陪着画家柳晓东前往和田,他要画一组有关和田的油画,而我则是借机去探访古代于阗国都城的几个遗址。于阗国都在何处?是约特干遗址,还是阿克什比尔遗址,或者是买里克阿瓦提遗址?还有阿拉勒巴格遗址也是一个说法,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这些地名之下,埋藏着什么样的千年秘密?我很感兴趣,且在古书记载中找寻了多年它们的踪迹。另外,我觉得我这次去和田,能找到一块我自己喜欢的和田玉。
我出生在新疆,一向对和田玉没有什么兴趣,我对各种玩赏物也都没有兴趣。可我有一个朋友喜欢收藏,常常在我的耳边聒噪,说什么一个人没有癖好就不可交。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出生在新疆的男人,应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玉。他还拿出自己收藏的籽料让我挑选。
我对他的那些玉石一点感觉都没有,把这当作是一个笑谈。可他说,那你得去一趟和田,和田是一个十分神奇的地方,你小时候去过我知道,可你已经好久没有去和田了。
那段时间,我经常在手机上看推送的视频。一个叫西仁古丽的和田姑娘的视频很好看。她是一个漂亮的维吾尔族姑娘,在她的视频里,能看到如今和田生活的很多场景和细节。有时候,我也从她的视频里得到一些当地土产的信息,就网购一些。西仁古丽开朗幽默,在她的视频里,一会儿是她去拜访被圈养的狼群,一会儿她在和田玫瑰园、葡萄园和其他园子里采摘,那美不胜收的景色和瓜果飘香的日常生活,总是勾起我的向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