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白菜记
　　孙荪先生七十一岁古稀华诞，这天恰是农历癸巳腊八。少林寺在全市设点放腊八粥，要恢复古风。
　　我接到通知时正在从京城返郑途中，高铁速度快于手机里的声音。
　　孙公发短信说：“为避免大家只是吃喝一通，明天之会你可作画一幅，或以马为题，或萝卜白菜，或你以为佳而适者，何弘、新朝、你先题字其上，再多留空白，以备周公等有兴致者一挥，此可成一佳话趣事，亦作永久之纪念也。”
　　孙先生有古风，要促成一次“雅集”。我回郑裁接了一幅两丈四尺的宣纸长卷。
　　马年画马最是得体，四蹄生风，但题材太流行。画菜蔬更接近逸气。便画一棵白菜两棵萝卜，题款“胸中甲天下，通身蔬笋气，得白石意也”。
　　中国画家里最早画菘的是徐渭。一棵墨白菜四百多年里不枯。齐白石后来累计画白菜最多，以笔种菜，一辈子画有好几车。菜状拙朴，属于乡村笨白菜。齐先生最知米贵，那一年冬天玩了一次行为艺术，携一张纸白菜出门要换小贩一车白菜。小贩对人说：老头耍巧，要不是看他年纪大，自己真想揍人。
　　后传此事时嘲笑小贩不识货，错失良机。从生活立场论，我认为菜贩对，寒风里有嗷嗷待哺的娃，要养家糊口、裁衣买米，一棵纸白菜能吃吗？纸白菜能炖猪肉粉条吗？所谓艺术，都是多年以外艺术家身后之事，与作者早已无关。凡·高的弟弟知道哥哥当年的土豆。
　　二合馆里，纸白菜长卷在延伸。题款者有何弘、马新朝等名士，每人写上一段话。没印章者，我让盖五个手印，呈梅花状。最后周俊杰先生微醺出场，题笔“使我成名皆为酒，舍君无处可论书”，情谊占了大半长卷，把一棵白菜逼到田埂之外，反客为主。
　　一周后，一位收藏家王先生找我，出十万元收这幅长卷。我心怯，问值那么多吗？
　　收藏家说：里面仅凭周先生的字就值。收藏有短期和长期两种。文化事件本身有意思。由评论家、作家、诗人、书法家共同合作一幅长卷，又逢祝孙公古稀之寿，时间撮合难得，巧合不可复制，独此一件。
　　我有点贪财，可惜那长卷已不在我手里，孙先生散筵后远离闹市，住在五十里开外的“官渡草堂”。找到恐怕也不会出手。富贵闲人，他不差钱。
　　我说，要不给你再画一棵四尺长的大白菜？
　　王藏家说，再画一张，就不值这个价啦。

　　附：
　　熬制菘的汤

　　白菜原味其他菜蔬代替不了。
　　菜市场成捆的大白菜多，文坛上成捆的大白菜散文家则少。写散文兑料容易，只要多加十三香和词典即可。清汤要耐心，不好熬制。
　　豫菜协会会长、美食家李大师对我道过：“戏子的腔，厨子的汤。”秘诀在于吊汤。得出结论：清汤不好熬，大白菜散文不好写。
　　古代中原文化领袖李耳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后来《淮南子》也跟着说：“五味乱口，使口爽伤。”讲相同道理。都不主张加日本料理。
　　但说归说，大家照样喜欢五色迷乱，喜欢眼瞎，喜欢耳聋，喜欢露脐。拼死吃河豚，偏不去喝汤。
　　面对窘况困境，需要支锅熬汤。散文家必须去熬汤，大白菜追随者要熬汤。世界不喝，要留一碗给自己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