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5年12月03日
路过古寨
○ 余史炎
  去龙湖之前,只是听说过龙湖古寨。到龙湖之后,更多的是路过龙湖古寨。
  我曾在潮州的龙湖镇工作十余年,古寨依着韩江边,每天上下班,我都必须从古寨北门前经过。她就像母亲倚着长堤,望着江水,等待着游子归来;有时候,她又俨然是一位独居的故人,等候着远在异乡的爱人。然而,我总是从她身旁匆忙走过,从不因她的存在而刻意驻足。毕竟,古寨已经活了一千年——一千年之于人类历史,算不上漫长,可之于个人而言,却未免过于厚重。我总想把古寨当成心爱的书本,捧在手里细细品读,却苦于自身的浅薄,始终未能如愿。
  偶尔——我必须强调——我不喜欢刻意前往,哪怕古寨离我如此之近。只有当朋友、师长来到龙湖,我为尽“地主之谊”,才会带他们到寨里走一走,拂去岁月沉淀的尘埃。
  来这里的人,大多从北门进去。进了北门,便站在了直街上。这是寨里最长也最宽的内街,石板铺就的路面不算平整,可踏上去时,内心总会感到异常的平静。直街并非全然笔直,微微带些弧度,像一条游龙在舒展身姿。放眼望去,一座座府第、祠堂、民居、店铺伫立在直街两旁,古朴得如同一卷沧桑的史书,屋檐上攀着的点点绿意,又在诉说着它们的坚韧。最有趣的是,当你对着这些老建筑心生怀想时,街上忽然有人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迎面而来,伴着车轮颠簸的声响,你会猛然想起,这是熟悉的、慢下来的旧时光。
  或许你见过的街巷不计其数,可像直街这样能重现旧时情景与声响的,却不多见。沿直街走一小段,有一座祠堂,门楣宽阔,气势张扬,透着别样的体面,确实与众不同。我并非建筑专家,也不懂艺术,只曾听过这座祠堂的故事。
  祠堂门匾上写着“椒实蕃枝”,出自《诗经》中的“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寓意儿孙满堂。然而,这究竟是哪一宗、哪一族的祠堂,我却不清楚——因为门上原本并未标注。当然,这是从前的事了,如今不同,门墙上挂着一块小木牌,写着“婆祠”,明明白白告诉我们,这是一座供奉女性的祠堂。女性祠堂并非龙湖古寨独有,但专属于“阿婆”的祠堂,却不多见。
  小时候,老家有个叫“婆生”的节日,有些人会去祭拜“阿婆”,有些人则不会。我曾问大伯:“为什么我们不拜‘阿婆’?”他面露不悦,告诉我:“‘阿婆’不是正房,是妾室,我们又不是妾室所生。”所谓婆祠,就是供奉小妾的祠堂。在封建时代,祠堂作为崇祖的重要场所,向来是男人的圣殿,女性不得涉足,死后牌位也不能入祠。可这座偏偏是小妾的祠堂,且比其他宗族祠堂更为气派,这就格外不一般了。不必多言,这座婆祠,原是一个儿子为自己的母亲所建。在过去,一个儿子专为身为小妾的母亲建一座祠堂,谈何容易。无论如何,这是一位不寻常的母亲,她的儿子,也是一个不寻常的人。
  如今,我无论如何也揣摩不透那位为母建祠的儿子的心境,也无从去问当年的他,一切只能问此刻的自己。
  说真的,寨里的脚步是缓慢的,你只能缓步而行。寨里的祠堂又多,忙碌的生活让我无法一一凭吊。往巷子里走,巷子里也藏着不少故事。沿直街再走一小段,向右转进去,便是客巷。这巷子原本不叫客巷,应是“隆庆巷”。相传明朝嘉靖年间,状元林大钦的母亲曾在此做客,并生下了他,后来人们便将这条巷子称作“客巷”。不仅如此,它还曾叫“三贵巷”,因这里出过三位贵人而得名。
  巷子的名字为这里增添了不少趣味,比如另一条巷子——夏厝巷,名字的由来更让人忍俊不禁。它原本也不叫夏厝巷,而是“中平巷”。事情是这样的:明末清初时,寨里有个叫夏雨来的秀才,在乡里小有名气,一心想留名后世,便找来一群孩童,时常给他们发糖果,教他们把中平巷叫作夏厝巷,不照做的就没有糖吃。久而久之,中平巷便被喊成了夏厝巷,再也没人叫它原本的名字。
  蜿蜒的寨街,宁静的小巷,无论走进还是走出,都裹着数不尽的故事,也藏着道不完的情怀,我实在无法将她全部读懂。人的一生太短,而如今寨外的脚步又如此匆忙。面对着这座古寨,我无法长醉在她的故事里。她已然足够苍老,在时间里的我,尚且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