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蒸锅上面的纱布，一股香菇、虾米和糯米混合的香味飘了出来，红桃粿整整齐齐地放在锅里，粿皮上有一道浅浅的月牙印，热气腾腾的样子，好像又把我带回了那个炎热而温馨的下午。
　　那年暑假，哥哥刚回家没几天，就跑去报了社区的居家关怀志愿服务，第一站就是林奶奶家。林奶奶腿脚不利索，但每逢节气还是要自己做红桃粿，分一些给邻居，留一些给女儿带去市集卖，贴补家用。那天厨房里全是蒸汽，哥哥挽着袖子跟她一起拌馅儿包粿，满头大汗，还乐呵呵地说：“林奶奶，这馅儿真香啊，是不是换了个配方？”林奶奶笑眯眯地说加了点瑶柱末，提香又不会抢味。那个画面一直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小时候爸妈工作忙，哥哥都是林奶奶带大的，所以哥哥最盼望的事就是放学回家看到厨房里那只蒸笼。林奶奶总会掰半只刚出锅的粿给他，“趁热吃才香呢！”他一边吃一边看她做粿：擀皮，调馅，压模，上锅，每一个动作都像跳舞一样熟练。后来哥哥也跟着搭把手。我小的时候就总蹲在厨房门口看他们忙，哥哥揉面团，林奶奶擀皮，我就坐在那里等第一只粿出锅。后来哥哥做了志愿者，也成了林奶奶的小帮手兼搬运工，他笑说吃了这么多年粿，也该还点工钱了。
　　那天下午突然下起雷阵雨，林奶奶发现大米不够，急得团团转。哥哥直接披着雨衣冲出去，没一会儿就扛着三袋米回来了，浑身湿透，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似的。“傻孩子，干嘛不等我打电话叫人送啊？”哥哥边抖掉身上的雨水边笑，“顺路啦！”厨房不大，暖黄的灯光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一掀开蒸笼，香气扑鼻而来。林奶奶擀皮、填馅、压模，一只红桃粿很快成型。哥哥接过一只刚出锅的粿，正要咬下去，突然停住，他指着粿皮上的月牙印，小声问：“林奶奶，这印子是啥？”林奶奶举着她那双长满茧子的手，淡淡地笑：“小指头以前被蒸汽烫过，没力气，捏不紧粿边，就留下这个。”哥哥轻轻抚摸着粿皮，手指停留在那个印痕上。厨房里水汽蒸腾，空气都被蒸湿了，那一晚他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几天之后哥哥回来了，手上多了一个木盒子，打开来一看，是他亲手雕的粿印模具，花纹整齐漂亮，只是，他故意在模具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缺口。哥哥小时候就喜欢用雕刻刀在木头上刻一些小花小草，现在他把这份童年的巧手和心意，一刀一划地刻在了这个粿模上。“林奶奶，我也想学您印粿！”林奶奶一愣，马上明白了过来，眼角的皱纹慢慢舒展开，她递给他一个小盘子，“那你就试试吧！”哥哥把粿团贴着木面按进模具，粿皮脱出来，那道缺口就像一个温柔的记号。林奶奶眼圈一下就红了，她转过身去擦桌子，“可以啊，你学得真像！”厨房里水汽再次蒸腾，哥哥站在灶前，一只接一只地印粿，动作专注又认真，这个缺口是他特意留下的。
　　后来哥哥就成了志愿站的常驻志愿者，林奶奶家也成了他最上心的地方。邻居们看着哥哥这么上心，也都纷纷加入了进来，志愿站越来越热闹，林奶奶家的粿也几乎天天都在灶上冒着热气，邻里之间那份温暖也悄悄蔓延开来。闷热的下午，张阿姨总是第一个拎着蒸煮桶走进来，大声喊着：“快来，大家辛苦啦，喝口茶降降温！”一打开桶盖，菊花茶的香气就飘了出来。哥哥和志愿者们接过茶，茶微微有点苦，但回甘却特别舒服，暖意顺着喉咙流进身体，也抚平了一身的疲惫。志愿站里弥漫的不只是茶香，还有邻里之间那种不用说也懂的善意，就像阳光一样，悄悄照进每个人心里。
　　现在我自己做红桃粿的时候，也会在粿皮上按一个指甲印，像林奶奶那样。那个小小的印记就一直在提醒我，善意其实不需要很大的动作，就像粿皮上的月牙印，小小的，却很温暖，留得久，暖得深，那熟悉的味道早就刻在我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