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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1月03日
《空城纪》(连载147)
○ 邱华栋
  所有在场的人,包括于阗国王都惊呆了。
  于阗国王说,好了,住手吧,不烧了!朱士行,你说得对,你抄写的这般若经文果然是真经,真经不怕火炼,我算是见识了。你可以把这部大乘佛经经籍送到中原洛阳!
  我在远处就已经看到了这一幕,我微微笑着。朱士行派弟子法饶将他抄写了二十年的般若经经卷送往洛阳。不久,这部梵文《放光般若经》经卷转到陈留仓垣水南寺,在寺院挂单的印度僧人竺叔兰和于阗僧人无叉罗一起合作,将经文翻译成汉文。一时之间,风行于中原各个寺院,大乘佛教的光华普照中原。
  岁月荏苒,我打盹又醒来,看到在于阗取经的朱士行也渐渐变老了。他两鬓斑白,却矢志不渝,继续翻译佛经。在我的面前,他常常跪拜不起,默默祈祷他的译经取经的事业获得进展。就像是花开满树,他送到中土的佛经如今已经散开花枝到处流传。我也看到他的生命在夕阳的辉映下逐渐走到了尽头。他最终圆寂于于阗,时年八十岁。
  于阗国王下令为这位东土来的高僧修建佛塔,并将他的骨灰瓮埋葬在于阗王城的国寺的墓园,埋葬后起塔,以示尊重和纪念。
  
  岁月像是云舒云卷,又像是不间断流淌的河流,四季在循环往复,不断更替。这一过程有些令我倦怠,也让我心生怜悯。我端坐在佛堂之上,看那芸芸众生,有苦有乐,有欲有望,来来去去,如同于阗两条河流里的砂石一样滚动和生灭。
  我对东土前来求法之人十分期盼。过了一些年,那应该是到了后秦姚兴弘始二年(400年),我的目光穿越长天大云,看到从长安向西的大道之上,走着一行前来取经的行者。他法名法显,天资聪颖,二十岁受戒,曾在长安学经求教。和朱士行一样,他也感到有些佛教经籍有相互矛盾的地方,越学困惑就越多,于是决定到佛教东传之地取经弘法。
  我看到,他们一行在西来的路上风餐露宿,饥餐渴饮,穿越河西四郡,走过戈壁沙漠,向于阗一步步赶来。他们抵达于阗后,还要翻山越岭,前往天竺取经。过了阳关,路途就变得更加艰险。连天的沙漠戈壁没有人烟,热风吹得他们一片飘摇,蜃气浮动中但见妖魔鬼怪在张牙舞爪,各种幻觉在眼前和心中浮现。
  法显定力十足,他不断念诵经文,保持心力。同行的僧人有的在抵达高昌后就因道路遥远,不愿前行,休整之后想要返程了。只有法显意志坚定,他决心向南而行,穿越那无比浩瀚的大沙海,抵达佛国于阗。
  我微微闭上眼睛,看到法显踽踽独行的身形。当然,前行的队列里不光有他,还有几个人。可一起跋涉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的路标是死人和驼马的尸骨,一些间断出现的季节河道里有些残存的水,不断给他们提供水源。太阳刚刚跃升在天空中时,他们就尽量赶路。中午,天气热得无法忍受的时刻,沙海热得要吞没一切,他们就在胡杨树荫下挖出湿沙,把身体埋在沙子里休息。傍晚,夕阳斜下,温度降低,他们抖擞精神,抖落沙子,再列队继续前行。我感觉到在白天,有几次在酷暑中法显的体温升高,他快要崩溃了。可他挺住了。到了夜晚,沙漠里的清凉又让他体温降低,四肢僵硬到无法动弹。
  他想死在取经路上,我的加持让他感觉到了远方的召唤,他缓缓起身,继续前行。
  你必须走到于阗,这是你第一个目的地。至于能不能到达天竺,那是下一步的事。你连于阗都无法抵达,你怎么能抵达天竺呢?这是他给他自己说的话,也是我在远处给他说的话。
  法显终于抵达于阗,在我的面前出现了。我微微颔首而笑,我知道,这时,他的内心是安宁的、幸福的。也许还不是圆满的,那是他要去天竺取经之后才能有的心情。
  于阗国王热情款待法显一行,把他安排在于阗国寺瞿摩帝寺,并让皇家寺庙专门供奉。法显就在于阗寺院里住下来。
  过了几天,法显在我眼前出现,他看着我,感觉到和我有所感应。在他西行的路上,有一个声音在鼓励他前行,那声音就是我发出并在他内心回响的。他仰望着我的脸,我的眼睑低垂,目光慈祥,这一点,法显感觉到了。在瞿摩帝寺,有多达三千僧人一起诵经,吃饭的时候就连餐具也不发生碰撞,一点声音都没有。僧人拿着的是木勺木碗木盘子,这个场面令他震撼。
  法显在于阗各家寺院周游,遍览佛国胜境,晚上,就着烛光潜心阅读佛经。就像是一条大鱼游进深海,又像是一只大鸟飞进天空,法显在于阗得心应手,在佛寺中遍览经籍。他在于阗大街小巷走动,记载下很多乡俗民情。他看到于阗人喜欢歌舞,大都信仰佛教,很多人家的门前建有小塔,中间有龛,可供游方僧人居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