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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5年10月15日
《空城纪》(连载136)
○ 邱华栋
  汉武帝时期开始大力经略西北,派出张骞出使西域,计划联络西迁的大月氏共同夹击匈奴。后面的故事大家想必都知道了,汉武帝派汉军多次打败匈奴,并在河西设4郡,其中,敦煌郡负责管理包括楼兰在内的地区。《史记》中有载:“将军赵破奴,故九原人。……二岁(前 109年),击虏楼兰王,复封为浞野侯。”
  楼兰曾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交通枢纽。两汉时期,这里商旅云集,河道纵横,佛寺庄严,宝塔高耸。魏晋之后,中原割据势力群起,混战成一团,楼兰也逐渐衰落。此后,还可以在汉文典籍中搜寻到楼兰的一些踪迹。到了唐代安史之乱后,势力强大的吐蕃曾经占领楼兰地区,这时的楼兰已不叫楼兰,这片地区早就改称鄯善。
  在唐代诗人李白的《塞下曲》中,写到了楼兰:“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从李白的诗中可以看到,在唐代,楼兰还是诗人对西域的想象力的依托,因为楼兰是兵家必争之地,一个边陲重镇。但在公元5世纪中叶之后,楼兰就在汉文记载中逐渐消失了。因此,西域名城楼兰的衰落和废弃,实在是令人倍感神秘。楼兰是怎么废弃的?它的最后一个统治者管理者是谁?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也许只有小说家能去写写了。
  我们分散开来,四下拍摄。楼兰废墟给摄影家提供了独特的题材和拍摄角度,我们兴奋地围绕着楼兰的佛塔遗存,现在它成了一个高大的黄土堆。我们虔敬地转了一圈,感觉到这1000多年前的建筑遗存还伫立在荒野中,惊叹不已。这座佛塔,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呢?仰望着佛塔,它那倾颓的塔身很像是歪着头颅打坐的一个和尚,我感到了深深的忧伤。1000多年前,生活在这里的古人们仰望过它:100多年前,斯文·赫定也站在这里仰望过它;现在,2013年,我也站在这里,仰望着它。
  有一个摄影家在拍它之前,向佛塔遗存磕了几个头。接着,我来到了可能是居民区的地块。在一片风蚀洼地的高台上,散落了很多黑色、褐红色的粗陶和木头的残片,看得出来这些木头是房屋的柱子,有大梁、椽子和顶棚用材,彼此之间还有榫卯结构,可以看出一些人类生活的痕迹。那些竖立着的大梁,木头完全被风蚀削尖了,成了干枯的、撕裂的木桩子,就像是衣衫褴褛的乞讨者伸向天空祈求的手臂,令人绝望。
  我跑到三间房遗址那片高台的下面,在一片生活层挖了一阵子,挖出来很多贝壳、牛羊骨头等等。可见,楼兰人的食物有些是水产品,以及牛羊肉。我用脚不经意地踢了一下沙土,忽然,从沙土里露出来一个东西。我捡起来,看到那是一只赫青色的牛角号,小巧而古朴,在太阳光下闪亮,我就把它装进了口袋里。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想起来,若羌博物馆里那具楼兰美女干尸的胸前,也佩戴着一只牛角号。我站在“三间房”废墟中,在两面墙之间的缝隙里,企图发现木简或者丝帛文书。著名的《李柏文书》就是在这里发现的。我定了一下心神,站在时间和空间的交汇点,闭上眼睛,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数千年前在这里出现的场景。一幕幕,一群人,一个个人的面孔。声音,形象,气味,就像是长天过大云那样不断出现、消失。
  几千年前,罗布泊水域面积很大,上游的雪山融水汇聚成河,也就是塔里木河,一路奔腾下来汇集到这里,使罗布泊成为一个巨大的湖泊。但经过大量的蒸发和大自然的变迁,本来是淡水湖的罗布泊,逐渐变成了咸水湖,湖边也渐渐变得不适宜人类居住和生活了。盐泽大湖缓慢地干涸,傍水而居的楼兰人迁居之后,被遗弃的废墟逐渐湮灭在罗布泊那无尽的风沙之下。而且,罗布泊不光只有楼兰城,还有米兰、海头等多座汉代古城,也都消失在岁月的烟云里。后来,被考古学家在罗布泊地区发掘出的太阳墓地、小河墓地等等墓葬区的谜底,也仍然没有解开,而科技考古、大地遥感技术、生物检测技术、地质勘探技术对罗布泊的考察研究,使得这一地区的考古发现进入到一个新阶段,给我们描绘出在罗布泊存在的上下1万年的人类活动景象,令人惊异。
  是时间的力量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楼兰古国湮灭于这漫漫荒原,剩下了我眼前的废墟和一些文献中影影绰绰的记载。在我的眼前,只有废墟,只有空荡荡的风蚀雅丹地貌,只有风在这里吹,把一切逐渐抹平。对比过去斯文·赫定和我现在拍摄的佛塔遗址的照片,可以看出,100多年后的今天,那座佛塔又坍塌了一些,体积减少了三分之一,几乎看不出是佛塔的造型了。至于那“三间房”的残垣断壁,也变得更加低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