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已经下了好些天了,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淅淅沥沥的雨丝斜织着。檐角垂落的雨丝,总把记忆泡得发软。走到门口,看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上,青石墩已经不复存在,大概它和我一样,记得我趴在爷爷背上的重量,记得他的鞋底蹭过地面的“沙沙”声,记得秋风吹过时,那股裹着羊肉汤的暖香。
小时候放学,我总是人群中最慢悠悠的那个。书包带子滑到胳膊上,手里攥着一半还未吃完的麻辣条或是棒棒糖,踩着夕阳,踢踢路边的石子,看看路旁在门口下棋或是打牌的人。听母亲和那条通往家里的路上的邻居说,我总是在路上逗留着,从来不着急,以至于回家的时间比别人晚了好久。等我晃到家门口时,总能见到爷爷坐在青石墩上,手里拿着烟袋锅子,见到我就笑:“呦,咱们家小磨蹭回来了。”话音刚落,我早已熟练地爬上了石墩,那石头被太阳晒了一整天,还带着余温。爷爷从不催促,只等着我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才慢悠悠直起腰,背着我往羊肉馆的方向走。
那时候的羊肉馆就在我放学的必经之路上,是个很小的铺子。夏天天热,我总是坐在小板凳上,望着厨房那个方向。大锅里的羊肉汤咕嘟咕嘟冒着泡,羊骨在锅底沉睡着,浮上来的油花被老板沿着锅边轻轻撇去。等到羊肉上桌的时候,看着碗里漂浮的粉丝和发亮的香菜,鼻子里全都是羊肉的鲜味,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消失了。
记忆中所有的老师都说我是个成绩还不错但永远自由散漫的学生,活泼有余而规矩不足,身上少了几分踏实劲儿。小时候总是希望自己能够拿到奖状,不然总是感觉很丢脸。那应该是个周末,忘了是什么考试,没有拿到奖状的我,心里有几分心虚。当父母问起时,只是一味地说不知道,大概是奖状到我这里发完了,本应该有我的。旁人听了只是笑,小孩子总是天真的,当时还小,并不知道这些话骗不过除我之外的所有人。其实从小到大,虽然现在我比起以前成熟乐观了不少,但没有变的是,我一直都是一个要强的人。当人群散去,我站在原地,望着墙上那个挂着奖状的地方,心里十分落寞。爷爷的脸上从来都是笑吟吟的,他走路的时候,脚是不怎么抬的,所以总能听到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没事,下次咱一定会有的,是那些发奖状的人没数好,洁洁。”这个名字,多久没有人叫过了,长大后虽对某些往事感到羞赧,但那丝丝缕缕的温暖却延续至今。
爷爷是我每次受到批评和即将挨打时最重要的庇护,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帮我躲过一劫。那个时候家里还没有翻新,爷爷总会从窑后那个长得像洗衣机的小桶里,变魔术一样拿出很多好吃的哄我开心。然后我俩就慢慢悠悠走到大门外,只要我站在青石墩上,无须开口,爷爷就会出现在我身前。我趴在他那有些佝偻的背上,他晃晃悠悠地向外走去,终点永远是我想去的地方,不是零食店就是羊肉馆。那时候,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半夜发烧,爷爷总会陪在我身边,直到那个暑假。
爷爷去世三年刚过,奶奶也与世长辞。2023年清明节前,我和父亲一起拟了碑文,在清明当天祭拜了爷爷奶奶。在那块我有段时间没有踏足的土地上,很巧的是,头两天刚下过雨,我望着眼前的石碑,泪水模糊了眼睛。我并不喜欢声嘶力竭的离别方式,大多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在角落里偷偷地哭。就像爷爷离世后那天的那场大暴雨一样,它掩盖了离别所有的声音。
后来,我很少一个人再走进羊肉馆,每次总会想起他,想起他背着我走过的路,想起他放在青石墩上的烟袋锅子,想起他放在我头上的手,想起他的笑,想起他的鞋和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其实我以前走路也不抬脚的,只是母亲说这样不好,我才改掉了。每次回家的时候,我总会看看那个已经没有了青石墩的地方,秋风里好像飘来那句;“呦,咱们的小磨蹭回来了!”
秋意渐浓,只是有些温暖从来都不会被岁月带走。它藏在青石墩的温度里,藏在羊肉汤的香气里,藏在爷爷的肩背里,一直陪着我,走过一个又一个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