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舅家院子有两棵树,一棵核桃树,一棵石榴树。核桃树长得极为高大,枝叶繁茂,几乎占据了半个院子的空间。十多年前,我还能品尝到树上自然成熟的核桃,这些核桃与市场上常见的截然不同,它们在树上自然生长至成熟,落地时青皮便自动脱落,果肉油润,毫无涩味,口感极佳。可是前几年竟然被锯掉了。另一棵便是石榴树,大约是被当作景观树,供人观赏叶与花的,不甚高大,但印象中长得最为健康——叶子绿绿的,花艳艳的,果子累累的——呈现出一派枝繁叶茂、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样的石榴,我最早在老家也依稀见过。那印象或许是想象出来的——儿时的我并没有多少见识,常见的水果就是苹果、桃、梨、李、杏、西瓜、香瓜,至于石榴这种颇为神秘的水果,只是从同伴口中听说:邻居家的后院藏着一棵极为茂盛、结满红彤彤果实的石榴树。至今我也不确定是否真的见过那棵树,但总觉得有一颗颗的红在我心里一直藏着。
初次品尝石榴,已是工作多年后。那次体验完全颠覆了我对石榴的原有认知。它的果皮黄中透红,个头甚至比80规格的苹果还大。我用手轻轻掰开,只见籽粒饱满、红艳夺目,滋味甜得醉人。爱人说,石榴籽助消化,可以食用。我就大口吃起来,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一个。若非家人劝阻,估计一口气能吃两三个。
后来有机会去骊山,是与几位好友相约自费体检。山下水果摊林立,除了火晶柿子,就是石榴,其中也有颜色更红、个头稍小的品种。上行途中,竟见到成片的石榴园。可惜石榴已经采摘完毕,只剩矮小整齐的光秃树干。与当地人交谈,我才知道石榴有酸的有甜的,甜味我已领略,而酸味并非酸甜交织,是纯粹的酸,与土质、化肥无关,纯属品种特性。而且酸石榴价格竟比甜石榴每斤贵两元。原来,酸石榴具药用价值,能止渴、止泻、止血、止带,有益健康。
这才明白舅家院中的红石榴是酸石榴,连同小区院里的、公路边那些花开绚烂的景观石榴都是酸石榴。这些作景观用的酸石榴,零零散散地点缀在公园里、公路旁以及农家小院,生命力极为旺盛,枝叶葱茏,果实红艳,粒粒饱满——这般美好,却又如此寻常。
每年春节和中秋都会去洼地舅家做客,说是做客,实则多是听岳母与舅舅、舅母用河南乡音闲聊,再就是看看院中那棵石榴树。在冬天,它就像一个小老头一样,枝干紧收分明,尽显沧桑力量。在深秋,阳光下的庭院温柔婆娑,光影斑驳,正映着天高云淡、雁阵南飞的景象。而树上,石榴已经熟透,一颗挨着一颗,隐藏在浅绿深绿的叶丛间。拨开枝叶,蓦然见那簇红——红得炽烈,红得醉人。有几颗紧挨在一起,摘取时,另一个也似急着要坠下来。每次去,长辈们都招呼我们摘尝石榴,还得意地夸耀它的酸。偶尔尝一口,酸得人牙根发软。真要动手摘几个时,家人多会阻拦:“这么酸,怎么吃?”
今年情况尤为不同往年。今年雨多,一场接着一场,苹果、葡萄、石榴都到了成熟的季节,却并不需要这么多雨水。农田里摘果袋的农人互相催促,就怕过了节气,就怕肆意雨水导致果锈或裂口。洼地园中的这棵酸石榴树更无人问津了。刚好去的这天,放晴。我们几个就在树下细细观看,那红色愈发浓烈,熟透了,裂开了口子,从内到外都是红的,像张着嘴朝我们笑。
是啊,酸石榴熟透了——当我们不计较它是否为商品,不计较味道的时候,它熟透了,熟透了就看开了。这些朝我们绽笑的红艳酸石榴,简直就是岁月的馈赠,是年轮的芳华,是时光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