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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0月10日
坡坎上的黄南瓜
○ 祝师斌
  又是一个瓜果飘香的秋天,看着原野上喜悦的丰收景象,我不禁想起老家坡坎上奶奶种的黄南瓜。
  奶奶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平时喜欢在房前屋后、田头坡坎栽葱务菜、点瓜种豆。每年夏末秋初,奶奶的菜园总是绿意盎然。红绿的朝天小辣椒,像一堆堆倒立在枝头的钻石挂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嫩绿的细线苦瓜,吊在茂密的叶蔓中间,宛如一块块清凉的碧玉,散发着清新的气息。茅屋旁的金线葫芦,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鲜嫩圆球,像稚嫩可爱的娃娃,在白花和绿叶间若隐若现。不过,对我来说,最让我喜爱的,还是坡坎上的黄南瓜。
  奶奶种南瓜,不是种在平坦的菜园里,而是种在地畔的坡坎上。奶奶说,南瓜吸肥,会抢夺其他蔬菜的养分;南瓜茎叶发达,容易欺负其他蔬菜,需要单独栽种。奶奶用了“抢夺”“欺负”这样的词语,仿佛南瓜是强势蛮横的孩子王,喜欢仗势欺人似的。
  南瓜这种习性,却害苦了我。在烈日炎炎的午后,奶奶让我挑粪帮她浇灌南瓜苗。地畔坡坎,陡峭难行,我挑着沉重的粪桶,在陡坡边小心翼翼地挪步,如履薄冰,常常溅得满身是粪,也累得一身臭汗。奶奶一边浇苗一边说,世上万事万物都是一个理,只有辛苦付出,才有成功收获,就像种南瓜,幼苗时攒足养分,秋后才能结出大瓜。奶奶朴素的种菜哲学,深深烙在我的脑海里。
  施足肥的南瓜苗,在几场雨过后,像浇了油的火苗,噌噌地往上长。粗壮的茎秆,擎起巴掌大的叶片,像一把把阴凉的大伞,遮挡着炽热的太阳;蜿蜒的枝蔓,似一条条爬行的长蛇,有的在地上匍匐伸展,有的在树枝上缠绕攀爬。最诱人的是南瓜花,大喇叭似的,黄澄澄、金灿灿的,开得热烈而奔放。端午过后,花蒂上长出一个个鸡蛋大小、圆圆嫩嫩的小瓜胎。这时的南瓜花最妩媚,一端是金黄的喇叭花,一端是圆圆的小瓜球。不过,千万不要去碰它,如果花朵弄没了,南瓜就成了“气死瓜”,再也长不大。
  等到花朵枯萎凋谢后,南瓜才真正脱离母体,开始自由生长。这时放眼望去,坡坎上、树梢上匍匐的、缠绕的全是翠绿葱郁的南瓜叶,荷叶似的,铺天盖地,几乎看不到藏在叶下的南瓜。直到有一天,拨开茂密的南瓜叶,才惊奇地发现,在缠绕的瓜藤上,挂着一两个盘子大小的青瓜,鲜鲜嫩嫩的,带着点点滴滴的水珠,像刚出生的婴儿,新鲜可爱。
  奶奶说,青南瓜炒着吃,比大鱼大肉还香。她摘回来一个鲜嫩的青瓜,用水洗净,切成细丝,倒油清炒。三下五除二,一盘绿皮黄瓤、鹅黄嫩绿的南瓜丝炒好了。我急不可待地尝一口,甜丝丝、脆生生的,清香爽口,真的比大鱼大肉还香呢。那盘清脆鲜嫩的南瓜丝,成了那个夏天的美好回忆。
  秋天到来时,叶片和藤蔓开始枯萎,南瓜这才显露出来。它们挺着圆鼓鼓、黄澄澄的大肚皮,像一个个醉酒的罗汉,横七竖八地卧在坡坎上,有的吊在陡崖边和树梢上,晃晃悠悠地荡着秋千。此时的奶奶,整天在菜田里忙活,她把黄澄澄的南瓜摘下来,堆成一座小山,然后蚂蚁搬家似的,再一个个背回家。有时也叫上我,让我拿根木棍,像探寻宝藏一样,在崖坎边攀上爬下帮她寻瓜。我每次找到一个南瓜,她便开心得像个孩子,一边夸奖我眼睛好使,一边叮嘱我注意安全。
  收获的黄南瓜,堆满屋子,成为家中的主粮。那时家里人口多,粮食往往不够吃,奶奶便以南瓜为填补,变着花样做给我们吃。她把南瓜与大米一起蒸成南瓜红米饭,与新鲜的玉米仁熬成南瓜玉米粥,与糯米粉调和后蒸成南瓜饼。金黄的南瓜,无论与什么粮食搭配,都红艳艳的,松软甜香,让人不禁想起革命年代那首红色歌谣,“红米饭那个南瓜汤哟嗨啰嗨,挖野菜那个也当粮哟嗨啰嗨……”贫困寡淡的生活,也顿时激情昂扬起来。
  不过,最诱人的是奶奶炒的南瓜籽。每次切南瓜,奶奶都要精心拾掇南瓜籽,她把瓜籽从瓜瓤中一粒粒剔出,然后洗净晒干,收藏在瓷罐里。月明风清的秋夜,一家人坐在院里纳凉,奶奶便炒一盘焦黄的南瓜籽,让大家闲聊时嗑嘴。我每次出远门,她总是炒一袋南瓜籽,让我带着在车上吃。焦黄香脆的南瓜籽,伴我度过了一个个美好的月夜和一次次孤独的旅途。
  而今,奶奶早已离开了我们,一起离开的还有她的菜园,以及老家的山山水水。千里之外的我,只能依窗遥望,默默地怀念记忆深处那些曾经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