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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5年09月17日
桑梓情
○ 陈嘉瑞
  1978年的10月4日,我从关中的杨陵小镇,坐火车来到西安上学。这是一所工科中专,位于城南的八里村。“八里村”的来历,据说在明朝时,因此地距西安府8里而得名。现在的实际距离,还真就是4千米。日子记得这么牢,是因为一个出身农民的学生娃,从这一天开始,身份变成了一个城里人。
  学校所在的南郊当时叫“文教城”,和西安东郊的“纺织城”、西郊的“电工城”相对应。我们的邻居有陕师大、西安外院、西北政法、西安石油学院等好几所高校。据说新中国成立初,西安外院建校选址,老干部坐北京吉普出南门考察,已经开出好远了,旷野辽阔,大家还是兴致高涨,继续往南开,这一下就坐到了八里村,校址就选在了这里。我们学校就在外院隔壁。
  当时的长安路还是石子路,到处都有烂开的地方,两车勉强能错过。公交车有一个3路车,从西安火车站始发,穿城过街,出南门沿长安路南行,终点是陕师大。从八里村下车,到我们学校,丁字口往东拐,小1 里的路,全要靠步行。这条路比长安路更窄一些,还有一截慢上坡,虽也是石子路,但鹅卵石大小不一,雨后走上去滑脚。当时的路边全是菜地,农民们种着各种蔬菜。学校围墙北边,长着两行树。这是一种落叶乔木,我们叫不上名字。只看到心形的叶子,绿汪汪的,很繁茂,开黄花,结的果实也有趣,像一缕缕长长垂下的豇豆。我们报到的时候,从长安南路一拐上这条路,它们就站在道边迎接我们,成为一道风景。每年放暑假,一段段树荫下,走过来一群群从校门涌出的学生们。大家提着提包,像久困笼中放飞的鸟儿一样。
  一天的课上完了,傍晚时分,同学们三三两两出来散步。当时菜地边的水清亮亮的,目光沿着水渠拐几个弯,就见弯成90度的铁管口,在不远处吐出清泉来。经过村庄的巷道,见菜农蹲在自家门口吃晚饭,光头大碗,头也摇,碗也摇。目光抬起,夕阳彩霞满天,越过菜地再望向远方,就见高高的蓝天下,黛绿的终南山近在眼前,山麓的人畜往来,似乎都能看得清。
  3年很快过去,毕业了,同学们奔赴各地。由于留校,我在这里开始安家,这一住就是44年。44年里,我无数次地经过这条路,路边的两行树,无数次地迎我、送我,为我遮阴送凉。但工作以后的我,经过树下的脚步总是急匆匆的。我在繁忙的无意识中,遗忘了它们,以致路边何时换了什么树、种了什么花,我的印象都是模糊的。
  岁月如梭,几十年一晃而过。
  2024年8月,退休再干了7年的我彻底退休了。当几十年匆匆奔忙的脚步突然放缓,我悠闲散步走过这条路时,这才突然发现,哟,这一棵树好像还是当年的那个树啊。我前后再确认了一下,没错,是当年的树!它悄无声息地站在路边,不惹人注意。两旁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更不知晓它的来历。这一发现让我心头一颤,我在迟疑惊喜中走向这棵树,双手扶住它,仰望上去,这才发现,这一棵苍老斑驳的树,在阳光的透视下,仍然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我慢慢收回目光,低头下看,这才发现树的下身,已遭外物撞击,3处受伤。3大块裸露木质的外围,伤疤都已结成了瘤。可以设想,这44载的漫长岁月,它是经历了怎样的风霜雨雪。我激动不已地四处搜寻,想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它的同伴。终于在它的斜对面、如今西安邮电大学的围墙里,还悄然幸存着一棵“孑遗”的兄弟。当年这批树的兄弟姐妹们,随着岁月的流逝,悄无声息地,一一湮灭了。
  这44年的变迁,西安称得上是天翻地覆。当年四野都是农田菜地的学校周围,如今高楼林立,交通四通八达。一个个新单位落户,一个个新小区建成,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当年的郊区,如今已变成了城市新中心。这条校门前的路,先石子、后水泥、再沥青;先打通、后修直、再拓宽;先雨水、再暖气、再燃气,再桥架、通信、管沟……围绕着这条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城市的发展和提升不断演进,城市的容貌越来越美,市民的生活越来越好。而在这场数十年的嬗变中,作为某种难免的代价,这棵树的弟兄们,前前后后、义无反顾地作出了牺牲。它们约好了,让幸存下的这两位代表,代替它们查看这巨变后的新生活。
  尤令我惊喜不已的,是偶然的网络点击,竟意外弄清楚这两棵树的真实身份:它们原来就是中华传统“桑梓”文化中的“梓树”、民间也称之为的“楸树”啊!如此突然醒悟,这两棵存留下来的梓树,原来一直在暗中昭示我:我在杨陵出生成长22年,杨陵于我固为桑梓;而我在西安生活了44载,西安无疑是我的第二故乡了!这两棵梓树,站在漫长的烟雨岁月中,默默地为我注释。
  1978年我来西安的时候,西安的户籍人口还不到500万;而到了2024年,一下子就增长到了1316万。这多出来的800多万人口,除西安本地人口增长外,更多的是来自全国各地、四面八方。这些像我一样的新西安人,像一棵棵树来到这里,来了就扎根,扎根了就发芽,发芽了就开花。这一批批的新西安建设者,落地生根,纷纷把西安作为自己第二个“桑梓故里”了。几十年来,新西安的建设者中,许多人也像这两行梓树一样,作出了奉献和牺牲。 1978年时,西安机场还在安定门外的西郊,旅客年吞吐量仅为10万人次。到了2024年,西安咸阳国际机场已经开通国际航线53条,覆盖全球24个国家,旅客年吞吐量达到4700万人次,翻了470倍。如今的西安,已被国家明确定位为“一主两翼”的国际化大都市。
  如今的西安花红柳绿,四季花香,城市绿化率达到42.5%,居全国前列。早年的这两棵梓树,也早已融入了西安城市森林的绿化之中,它们随身边的国槐、梧桐们一起,迎翠吐绿,枝扰云汉,叶舞清风。
  《诗经》有云:“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此时的我眼眶湿润,向历经44载岁月云烟,暗中一直陪伴着我,默默见证大西安发展变迁的两棵梓树,深深地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