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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5年09月15日
红墙上的猫
○ 高发奎
  孟府孟庙之间隔着两堵墙,一堵红墙,一堵灰墙。我常常从两墙之间穿行,在青石板上徘徊——
  邂逅一只花猫,在这个初秋的早上。
  红墙内的银杏树,活了几百岁了。枝繁叶茂,硕大的树荫,铺在青石板上。我常常站在红墙外,一次次地仰望,仰望天空,仰望砖瓦,直到夜幕降临,仰望星空。
  一叶知秋吧,叶子就这样落下来了。人间有冷暖,叶子有厚薄。先落的叶子,是怎样的心情?先结的果子,是怎样的心急?世间万物是一环扣一环的。红墙上的花猫是幸运的。这里没有它的天敌。
  有时蜷缩在红墙上,有时趴到墓碑上,墓碑上有字。有的已经剥落,字迹已经不清楚了。这些字在墓碑上沉默了几百年,这些墓碑在孟庙里沉默了几百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孟子的话,仿佛也沉默了几百年。
  猫进入庙里,如入无人之地。我站在红墙外,也有过寸步难行的时刻,也曾经感慨过,感叹过,感动过。起初因为门票的关系,止步于此。尽管当时的门票并不贵,但对于囊中羞涩的我来说,算得上“天价”。十年后,居然免费了。作为本地人,一年有六次免费进入府庙的机会。因为这,十年前,我失去了她。她是自由自在的猫,消失在红墙外。
  南关姑娘,家住庙前街,与孟庙隔着一条河,河水自东往西流,流入白马河,转入大运河。
  她住的房子和我家的无异,只因她是南关的姑娘,结果只会是没戏。我们是“南中”的同学,放寒假的时候,我还给她写过信。内容大多是嘘寒问暖之类的客套话。我把信叠好,装进一个棕色的牛皮信封,然后放入黄色的帆布书包里。于是我骑上单车,奔向“南矿”的一个绿色的邮筒旁,轻轻地取出它,又轻轻地把它塞进去,听到啪的一声,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时候又有点后怕,既怕她看见,又怕她看不到。此刻的我,像一只忐忑不安的猫。原来,我也是一只猫,乡下的“野猫”。
  家乡还有我的一亩三分地。总是想:我是泥腿子出身,至少是泥腿子的后人。乡下的冬天更像冬天。炊烟袅袅,或深蓝或浅蓝,时而饱满,时而瘦弱。像春天河边的柳条,像秋天岸上初起的雾。
  那年的冬天没有下雪。寒假很快地就过去了。我们再次见面,形同路人。这个春天有点难熬。我们彼此不说话,像两只沉默的猫。一个在墙里,一个在墙外。
  翌年,我下了江南。她落榜了,在学校里继续复读。起初我一个月给她写一封信,却总是收不到回信。渐渐地不写了,因为我认识了更多的朋友。我像春天的猫一样在春天尖叫着。我在春天里行走。写着关于春天的诗歌。已经不写信了,我写诗歌。我的青春我做主。少年怎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我常常爬到高高的水塔上,摘月亮。月亮没有摘到,常常对着大山大喊。这里的花脚蚊子特别大。我总是捉来泡酒,蚊子咬破了我的乡愁。
  在龙山寺里我拜了拜,一个愿望也没许。我总是想念故乡的孟庙,想念孟庙的红墙,想念红墙上的花猫。
  一年又一年,平庸又平凡,我在城乡之间穿梭,讨生活,讨个好彩头,甚至讨个好姻缘。红墙外,有一个算命先生,天天出摊,几乎从不空手而归。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算命的这个先生,说得头头是道,从天文说到地理。他会拿捏人的心理,知道轻重缓急,至于会不会对症下药,可想而知了。但我不信,却不多嘴。我站在不远处,或看或瞟或盯或窥,我终于看到他的破绽了——他的胡子是假的。
  过了几日,他躲开了我。搬到红墙对过的灰墙下了。也巧,许久不见的花猫出现了。它在灰墙上行走。我怀疑还是原先的那只。它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层温柔。“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多么想对它说啊。
  这些年,我可以自由地出入府庙了。在府里养神,在庙里养气,养浩然正气。有时候需要聚,万万不可说散就散了。散了,便散了。破镜怎能重圆?
  秋天又要来了。大雁又要南飞。在天空中排成一字或人字。仿佛大雁知道,说一是一的方为人上人——
  二十年过去了。红墙还是那个红墙,灰墙还是那个灰墙。不知道花猫,是不是还是那只花猫?流苏还是不是那个流苏?四百年了。两棵流苏树,像一对情侣,更像一对母子,守着这千年的孟府。
  此刻,我在想——我的一亩三分地呢。可不可以像小学课本里的小猫那样种上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