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也怀孕了,我不叫她和我一起去打渔,担心她掉到咸涩的湖水里。芦花开始呕吐,她的肚子渐渐隆起。可她却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有一天,她被蚊子咬了,身体就不停地打摆子,忽冷忽热。几天之后,她就不行了。
巫师来了,手里拿着拨浪鼓,脑袋上都是羽毛。他穿着麻布大衣,在点燃的火堆前后跳跃,喷水,把一条鱼破开,说:“我也没有办法,她要死了。”
我在黄泥芦苇屋子里,紧紧地握着躺在麻布床上的芦花的手。她看着我,打着摆子,叫着叫着,眼睛睁着,笑了。她不再叫了,没有劲儿了。
孩子流产了。我的芦花也死了。
外婆说,这是女人的命,十个女人就有两个因孕育而丧生,只不过,这次是我的芦花。芦花死了,我怎么办?我握着渐渐冷凉的芦花的手,我知道她永远离开我了。罗布淖尔的风也变得咸涩,就像是我的泪水一样。
我把芦花葬在太阳墓地,把那只她父亲给我的小牛角号放在她的左手里,帮助她握紧。小牛角贴近了她的心脏。
我的胸前还有一只牛角,这是我们之间的信物,两只牛角现在分开了。是我去太阳墓地亲自挖的墓穴,我挖得很深,我希望谁都不要找到她,包括强风,包括云,包括鸟。我看到红色的木栅栏朝向太阳,我的芦花将在这里安眠,而我将走向远方。
我使劲挖啊使劲挖,我要把她藏在大地的深处。在高台上的太阳墓地那里,她将和我的祖先相遇,也会和我再见。我把她埋在了太阳墓地里,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我和我的悲伤,火红的木栅栏被风吹歪了。这片墓地埋葬了成百上千的死者,如今,又多了一个。
我拿起了我胸前的牛角号,面对白花花、火辣辣的太阳吹了起来。牛角号的呜咽里是我的悲伤,是芦花和我在说话,是风在借助牛角说着它们的话——更大的黑沙暴就要来了,就要在这罗布淖尔肆虐了。
我埋葬了芦花,罗布淖尔已经不值得我流连,我要划着独木舟,穿越整个罗布淖尔,向北而行。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等待着我,是雪山,是苍鹰,是马群;是暴风雨,是流星,还是山的回声?我时而吹着牛角号,时而划着独木舟卡盆,在茫茫的罗布淖尔湖面上一路北行。
茫茫的湖面之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奋力前行。
二叠:幸毋相忘
姝人:
此次西行,前途迢迢,不可预测,所以我想给你写一封书简。可落笔在木简上,只有区区几个字:谨以琅玕致问,幸毋相忘。
琅玕是一种美玉珠子,是传说中的一种仙树所生的果实,代表美好的祝愿。我知道我无法递出琅玕,千言万语,在我想写给你的书简中都承载不下,每一枚木简只能写十几个字,我就只能把祝愿的话写在木简上,收起来带在身边。会有你读到木简的那一天,假如我活着回去的话。如果我死了,会有汉兵帮我把这些信简带回去给你,这样你就知道我在西域的心情,我在想什么,我又是如何想念你的。在每一个晚上或在大漠戈壁上那些孤寂的白天,休息的时候,我是如何在帐篷里写下了这些信简。写在竹简和木简上的字数有限,写在白色丝帛上时,可以多写一些话,这样就是白帛黑字。写完之后,墨迹干了,裹带在我身边,我常拿出来自己看看,想象着,假如你收到这封帛书,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你的眉毛会不会变得弯弯的,就像是春天里新发的柳叶一样;你的眼睛会不会眯起来,就像是燕子的嘴唇一样细微;你的笑靥也会浮现,你会把我写下来的信,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读,默默地念着,然后,把它们都记在心里,想念在远方的我。
是的,我已在路上,西行西域,大道朝天,天气多变,天象复杂。夜晚,星空的浩瀚让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白天,天距离大地很近,距离我的心很近,我豪气万丈,因为有你在长安期待着我的归来。
我不能确定我能安全归来,所以,我已经叮嘱随从的壮士,要保管好我的东西。一旦我发生意外死去,他们要把我带着的东西分门别类地交给我的亲人。这里面有给我父母的、给我的朋友的,也有给你的这些木简和帛书信笺。除了盼望能早日回到长安去迎娶你之外,我不能再盼望别的了。
可死亡总是和我相伴的。我此次西行的目的地,是楼兰和龟兹两个小国。这两个小国经常出尔反尔,最近更是倒向匈奴,将大汉派去的使者击杀。楼兰和龟兹都在大汉通向西域的大宛和其他西域各国的要道之上,国虽小,但位置很重要。他们有自己的生存之法,那就是尽量保持中立,在我大汉和匈奴人之间保持平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