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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5年08月11日
修鞋匠赵师傅
○ 苗晓瑛
  从西郊办完事回家,熟悉的楼房、冷清的街道,勾起往昔回忆。这里有我的青春岁月,并肩奋斗的同事、朝夕相处的邻居、恩重如山的挚友,处处是难以磨灭的生活印记。
  脚被尖石硌了一下,右侧鞋跟的皮子掉了一块。走路一高一低,正发愁时,看见十字路口东南角有个修鞋摊,赶忙走过去。
  摊主六十来岁,中等个子,满面笑容,很亲切。摊位虽小却井井有条,地面干净,几位老者在闲聊。
  鞋匠看了眼我递过去的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等我修完前面这两位的鞋,就给你修。”不一会儿,一位女士提着修完的鞋走了;另一位女士拿着高跟鞋,想把鞋跟截短改成低跟。鞋匠皱起眉,连连摆手:“这可不行。”女士不解:“有钱都不挣?”鞋匠接过鞋子,耐心解释:“ 这双鞋放在平面上稳稳当当,脚尖离台面刚好一公分,角度最合适。要是截短鞋跟,鞋前面会翘得厉害,穿着不合脚,时间长了脚肯定受不了。 ”女士坚持:“我脚疼穿不了高跟,可喜欢这款式,你就帮我修修吧。”看着女士执着的样子,鞋匠一脸无奈却还是答应了:“我尽量调整好,让您穿着舒服些。”女士说:“这是女儿给我买的,舍不得扔。”鞋匠理解地笑了:“那我更得用心修了。 ”
  他拿起平头螺丝刀,撬开鞋跟皮垫,磕掉灰尘,将后跟一圈皮子豁开翻卷上去,拿锯子锯掉多余部分,用锉刀仔细打磨,吹去杂物,擦拭干净,均匀涂抹胶水,晾一会儿后把皮子填塞粘好。随后选了块皮子,沿着鞋跟用铅笔划圈,转动鞋底剪掉多余部分,拿小锤子轻轻敲打,给鞋跟孔里钉塞子,每道工序都全神贯注,娴熟得像在修复艺术品。我深知这凝聚着匠人的心血与智慧。修好的鞋涂上鞋油焕然一新,女士满意地道谢。
  目睹这一幕,我内心深受触动。在如今追名逐利、人心浮躁的社会里,像鞋匠这样责任心强、技术精湛的手艺人不多见了,不禁心生敬意。
  一般鞋匠的手粗糙得像锉,手背上满是划痕,指甲缝藏着污垢,工具随意摆放,可这位师傅,手上戴着露指手套,穿着得体,语气温和,台面整洁。最显眼的是水泥台上的乐器。我好奇地问:“你这么忙,还有闲情摆弄乐器? ”鞋匠眼中闪过光亮,笑道:“我以前学过唱戏,还会拉板胡,这板胡陪了我40多年,成了老伙伴。每次修完鞋或空闲,都会拉上一阵,吼段秦腔,心里别提多过瘾。”旁边几位老者搭话:“他可是俺自乐班的台柱子,能拉会唱,还上过《华商报》呢! ”
  几人饶有兴致地介绍:“十几年前的一个下午,他修完鞋拿起板胡边拉边唱秦腔,正好有记者路过,拍了照片写了报道,第二天就见报了,当时在西郊引起不小轰动,赵师傅成了这一带的名人。 ”
  聊起唱戏,鞋匠问我会不会唱,我说不会但爱听。他从手机里放了段秦腔,问我是啥戏,我答《周仁回府》;又放一段,我说是《三滴血》;再放一段,我说是《铡美案》。其实我心里明白,赵师傅这是在考我,我真正能叫上名的戏没几出,这几出是小时候常听父亲唱,听个开头就能分辨。赵师傅见我能快速报出戏名,爽朗地笑了。
  鞋匠师傅为了生计,一年四季不论风霜雨雪都守着鞋摊,挣点微薄辛苦钱。生意好时还好,不景气时,他依然坚守手艺人的良知,宁愿不做生意也绝不糊弄顾客。师傅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总能体谅顾客的难处。听周围人说,他平时不打牌不抽烟,除了修鞋就爱唱戏拉板胡,给平淡生活添些乐趣。
  师傅是长安区鸣犊人,以前村里有个鞋厂,他在厂里干了多年,后来厂子倒闭,为了养家糊口才出来摆摊修鞋。
  师傅当初学技颇受磨难。开始当学徒,满六个月才有资格正式跟师傅学手艺。一起来的几个学徒耐不住性子中途放弃了,只有他咬牙坚持下来。一个月后,他就能上手操作绷楦子等复杂工艺。师傅会留下几个钉子,缝条子、缝底子时留下几针示范,让他照着做。这看似简单,实际操作却很难。第一次拿带弯头的锥子和缝针,他根本掌握不好力度和角度。从鞋面进针再从鞋底出线,针脚总是歪歪扭扭,就算在线内,深浅也不一致,缝出的条子坑坑洼洼,很难达到要求。没办法,只能反复练习,一点点控制手上力度,让进针笔直不偏、一次到位,慢慢才入了门。正因为练就扎实基本功,才为后来修鞋打下坚实基础,有了重操旧业的底气。
  手上的活儿忙完,他轻轻拿起板胡,调了调音,拉了段秦腔《血泪仇》选段。手指灵活拨弄胡弦,熟练的指法拉出苍凉激昂的旋律。他亮开嗓子唱起来,道白、颤音,还有哀怨悲切的哭腔,韵味十足,洪亮的声音在小摊上空回荡,路过的行人忍不住驻足聆听。这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唱出对世间疾苦的悲悯、对正义与美好的渴望与期盼。两个自乐班的同行,随着曲调在腿上打着节拍,十分投入,此情此景实在感人。
  太阳偏西,该回家了,我与师傅挥手告别。
  街道上依旧人流如织,喧嚣热闹,我回头,那方小小的修鞋摊,修鞋匠专注修鞋的神情,忙里偷闲拉板胡的悠然身影,深深烙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