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在前面拖拽,其他人挖沙子、垫早就准备好的木桩子。十几分钟后,1号车就脱离了沙坑险境,我们的车队继续前行。
后面的这三十公里的道路,我们走得极其困难。四辆沙漠越野车虽然已经很适应沙漠中的状况,但时不时的,一辆车就突然陷入沙地里无法自拔,需要别的车子拉拽。就这样,这段似乎令人崩溃的旅程非常费劲,半个小时才走了几公里远。
我又开始焦灼了。气温很高,我口渴难耐,不断喝水,却没有撒一滴尿——都变成汗水流出去了。顺屁股沟槽子流汗,是对新疆燥热夏天的一种形容,当时我就是这种体会。在沙漠里行车,车子在沙丘上颠簸奔走,像是醉汉一样摇摇摆摆,上下癫狂、左右打摆子,人在车内被颠得七荤八素,好几次我都差点呕吐出来。我手里紧紧拿着一个塑料袋,随时准备着一口吐出去。可司机买买提的车技很好,任凭沙丘怎么凸凹不平,到处都是流沙陷阱,他都能把车子开得有惊无险。就这样,在车子里我紧紧地抓着车把手,林教授也紧锁眉头,扔下手里的地图,但他还是很淡然,并不惊慌。眼看着日头在朝西边疾速地坠去,我们的行程还看不到尽头。
我们的车子又跃上一个沙丘,紧接着一个俯冲,冲下沙梁子,然后又绕过一个沙丘。我看见有一排尖利的、参差不齐的木桩子裸露在不远的沙地里。
林教授朝那边一瞥,说:“喂,尼雅废墟精绝古城到了。”
果然,尼雅废墟就在眼前了。那排朝向天空的一人多高的木桩子,显然就是一千八百多年前可能就矗立在那里的精绝古国的遗存。
我兴奋了起来:“啊,尼雅,终于到了。精绝古城,我来了!”
这个时候买买提把车子开得更加稳健,他的车子就像是他的马,被他驾驭得很好。我们继续前行,车子行走在一片硬实的盐碱地上,抓地感很强。我贪婪地看着在下午的阳光映照下,逐渐展露在我眼前的尼雅废墟的边边角角和各种蛛丝马迹。更多的秘密都在沙子的掩埋中,但我的目力所及,已经让我惊心动魄了。
尼雅废墟的面积应该比较大,在雅丹地貌和沙丘中,随处可见散落的古代房屋的遗迹,在风沙中被撕裂的木桩裂开了干枯的身体。刺眼的白骨很可能是人类的骨头,在褐黄色的沙地上醒目闪光,像是在提醒我们,不该来到这里。
按照计划,我们的车子前驱,抵达了卫星导航指引的目的地,那里是尼雅废墟的一个中心点,在一座佛塔遗迹的边上。这里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我们的车队按照序号停在了两顶绿色军用帐篷跟前。
在帐篷的后面,我看到有一辆皮卡和几辆轮胎更加高大的沙漠拖斗车。他们是我们一行的先遣工作队,善于挖掘和沙漠作业,早于我们已抵达了尼雅废墟。
我们下了车,抖着身上的沙子,吐出嘴里的沙子。两顶绿色帐篷里的人出来了,他们是林教授的考古考察队雇的挖掘工。这时,我看到,我们的四辆沙漠越野车看上去肮脏不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简直惨不忍睹。可我们一个个都精神抖擞,非常兴奋。新疆考古所的研究员、林教授和我,他的两个研究生,民丰县的向导和陪同,我们十多人聚在一起,仰脖喝水,一边大声说话,一边向四下探望。
我们终于抵达了尼雅精绝古城。
在林教授的指挥下,雇工们开始为我们搭建帐篷。此时,太阳还在西天边翻滚,日光尚温。这里现在一共有二十多人,将寂寞的尼雅废墟变得热闹起来,搭帐篷的搭帐篷,埋锅做饭的做饭,炊烟升起。帐篷很快搭好了。帐篷不大,每一顶可以住七八个人,帐篷布是橘黄色的,白天在沙漠戈壁中十分显眼,夜幕中看不出来。
我们都换上了沙漠工作服,那是一种橘红色的套装,领口很高,能防风沙,我想到石油工人的工作服也是这种颜色,如果在沙漠里走失了,比较好找。
林教授带着我和他的两个研究生,还有司机买买提,以佛塔为中心转了一大圈。林教授说,尼雅废墟散落在约三十平方公里的区域里,仅凭肉眼是看不到全貌的,需要借助无人机的航拍。
我看到,黄昏的天色下,就在我们眼前起伏的沙丘之间,在高高的夯土建造的佛塔四周,分布着很多被风沙摧残的木头栅栏,高低不平,形成了一些建筑痕迹。林教授说,那是民宅、官署、寺院、坞墙的遗迹。我看到佛塔的身影在黯淡的天色下,低垂着头颅,像是一头醒着的猛兽。它是在窥伺我们吗?是我们惊扰了它的安宁吗?或者,它是在监视着我们,看我们是不是要从这废墟中偷走什么东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