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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5年08月04日
故乡他乡
○ 刘雪琳
  最近一次回婆家,是大伯哥去世,上次侄子结婚回家是疫情前的事。回家本是一件喜庆的事,家人意外去世令人悲痛。一喜一悲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比起眼前的痛心和邻人的忙碌,才发现内心更愿意停留在回家时各种欢闹的场面上,是心底对之前相聚时光一厢情愿的追忆了。
  今天小院多了几重悲伤,但依旧忙碌。
  只是,在悲痛和吃嘴这两件事上有必要区分下主次,此时有违说吃,尤为贪嘴的吃。可是吃,对想家的人来说,总是藏匿着诱惑和向往。吃,连着生命的时时刻刻,即便在人生最后的告别仪式上,都化为碗碟堆积的流水席。“吃”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大事吃席面,小事吃家常。人一生离不开的吃食,在落地生根起就固有的味觉,无论多远、多久,都会牵连着乡音终将合二为一,是那一口魂牵梦绕的家之味。
  先盖房后挖井,院中聚气事事顺,一院一井相互陪伴七八十年了。
  多年前的夏天我头一次回到这里,看见兄长把西瓜从深井提上来,接着是豆腐和肉,初以为水井只是打水吃水,没想到还有冰箱的功能。打一盆井水,放进毛巾贴上脸,沁凉中洗去一路灰尘,顿觉清爽。烧开的水冲一杯茉莉花茶,透亮、解渴。就连嫂子冲好的蛋花汤似乎都带着井水的甜味。
  习惯吃米的孩子看着饭桌上的馒头,嫌弃爸爸一路上夸大老家的吃食,水有那么好喝?馒头有那么回甘?爸爸吃着井水做的豆腐,掰开暄软的馒头夹着腌制好的韭菜叶,一口下去,还是小时候讨厌的味道,此时却是多年怀念的味道。
  这里的人们习惯吃馒头和菜,喝水就成了重要的事。上院子的自来水再喝也不解渴,味咸,水垢多,两天下来嘴角起皮了。起身去老院子喝水,看见几个邻居围着方桌喝茶,说起喝水,聊天中才知道院里的老井和后沟的泉眼处在同一维度,是天然井水。比起村子的其他水源,近邻们还是习惯来老院子担水,停歇的工夫喝一壶茶聊个天再担水回家。说是近邻,大多沿着县道依山居住,一家一户走过去脚下就有路程了。
  那天他们一起看午间天空钴蓝,感受星夜的凄清,一杯水一席话,坐在老院如数家珍地说给孩子,仿佛时间从没滑走过,他也从没离开过,家乡的新鲜感,永远是送给初来乍到的外乡人。
  村内有楼,一是官家募集建置清代遗存的四圣宫戏楼,戏楼正厅中木板写有“遏行云”,左右两侧木匾上分别写着“清奇”和“浓淡”。二是张家门楼,由张家人修建。两处建筑前后建成,张氏族人也给后人留下一段传奇佳话。
  忙完丧事,爸爸带着孩子在太阳下看张家门楼。斜目而视,砖木结构的张家门楼被罩在金色的光芒下,坐北向南关闭着。门楼前面围着栅栏已成为文物保护对象,手臂伸直也没能触摸上斑驳的张家木门,脱色的门神,模糊的对联,近处还能看出富贵吉祥几个字样来。
  九十点钟的清戏楼和张家门楼前是无人的,它们前后照应静立在微风中。昔日的戏楼依旧庄严华丽气派,张家门楼高大阔气威猛,像两位仙骨道人,在蓝天下孤独求败。两处建筑谁厉害?左青龙还是右白虎?多年后的我此时也觉得美很,雕花、镂空、瓦当、飞檐翘角上的龙凤,是什么样的师傅把阴柔和阳刚运用在泥坯上,刻下一份古朴和厚重?
  这里的古迹让人爱得匆忙,在心血来潮的三分钟热度里让人流连,像女人热爱皮草,无端也会爱上几份浅薄。行走的外乡人融不进的故乡,如我一样只能在太阳下仰视,看一砖一瓦的斑驳。头顶飞过的乌鸦欢呼,将如我一样挑剔的人排除在外,无独有偶也将外出再回、不能停留的家乡人一起排外。它怎能给一个不懂它历史的人、偶尔走近它的人,说岁月变迁与人间疾苦。
  说,是为了让听成为一种铭记,听那些错乱的零散的心曲,在碎片式的记忆中摩擦得铮铮作响。听唢呐吹响门厅,看祭献的脚步,丈量着分别的距离,这一刻,前路慢走,是故土难离,是再也不见。唢呐声声,如门前的河水流经身体,告知每一根毛细血管在体内偾张,是一母同胞,是一脉相承。故乡才有的祭奠仪式呀,再也不见的漫长日子里,长路慎走,置换一份念想,得一丝慰藉落枕入眠。
  外出的人,难得对故乡存留一份情致。保守得像个恋人,喜欢这里从一而终的人,落叶归根的人,偏袒每一个土生土长的人,为初衷保持一腔热忱。故乡却以奇奇怪怪的内容,将每一个不能始终如一热爱故土的人,拒绝在归家的途中。他们纵然有着对故土一草一木情有独钟的看见,也无法放置被故乡吞噬的思念。
  原以为有父母的地方就有家,父母老去的村庄,家成为故乡退后了、藏匿了。故乡是一个人落地生根,外出再也回不去的地方。独处异乡是故乡,梦里他乡是故乡,试问有多少种相思入梦,供无解的乡情任意停歇。此时不语是深情,藏,是与旁者无关的惦记,是眼眸深处的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