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现在命名上,则有许多对历史人物仰慕的名字,有些人完全袭用古人的名字。如汉代文学家司马相如,崇敬战国时蔺相如的为人,就直接用他的名字;还有些人则在名字中道出仰慕师法之意,一般是在他所仰慕的人名或姓的前面,加上仰、慕、祖、宗、敬、景、师、法、步、齐、述、效、希、望、次、如等字,构成自己的名字。如宋代史学家范祖禹(仰慕大禹)、诗人苏舜钦(仰慕帝舜),清代文学家汪师韩(仰慕韩愈)等。姓名中这类对历史人物和高尚人格的仰慕推许,体现出中国文化的独特氛围,即以伦理评价和道德取向作为人们行为的规范,它不是从消极的方面制约和束缚人们,而是从积极的方面期冀和鼓励人们见贤思齐、心仪古人,使人们学有目标,赶有方向,从人格和精神上达到一个与古人“庶几无愧”的纯粹境界。
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讥讽此类习气,“不以希颜为名,则以望回为名;不以次韩为名,则以齐愈为名,甚可笑也”。《清稗类钞》上还收录了一则“王广心原名谁”的故事:
王广心侍御,原名谁,年十三入泮。宗师怪其名,王应声曰:“取萧何之义耳。”宗师大赏之。
汉代萧何是一代名相,他的名“何”字是一个疑问代词,而王某为了表示自己见贤思齐的诚意,竟然也特意找到一个疑问词“谁”做名字,使人觉得这种模仿和仰慕已到了可笑的地步。
命名中的这种因仰慕而发展到模仿的现象,也与中国文化心理有关。“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乱世暗主,高远其所从来,因而贵之;为学者蔽于论而尊其所闻,相与危坐而称之,正领而诵之。”有人干脆说:“《论语》一书,综百王之大法……凡人心所欲言者,莫不于数千百年以前言之。”似乎有此雄文一卷,就能包罗万象,囊括古今,医治各种疑难杂症,后人只要潜研苦读,悉心领会,就能无往而不胜。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对此心理,谭嗣同当年曾痛心疾首地感叹道:“欧美二洲,以好新而兴……亚非澳三洲,以好古而亡。中国动辄援古制,死亡之在眉睫,犹栖心于榛狉未化之世,若于今熟视无睹也者……可不谓之大哀!”所以对命名中的援古慕圣也应辩证地分析,不能只看到其中对伦理精神的高扬,也应看到其中蕴藏着以过去为价值标准的历史性思维模式。
中国人的姓名顺序是姓在前,名在后,这种顺序也反映了民族心理的一些特质。因为姓代表着宗法、血统,故宜特别强调,置于最突出的位置。西方许多国家则是姓在后,名在前,与他们重个体、重个性的文化传统有关。西方人把姓看得很淡,surname一词就是将姓视为名字的一部分。西方人甚至可以用贬义词为姓,如Bastard(私生子)、Butcher(屠夫)、Coffin(棺材)等,这在中国文化中是不可思议的。西方人也可以改姓。如1962年瑞典政府曾号召全国公众进行一次大规模改姓,原因是同姓人太多(据统计有三分之一的人姓安德生),这给邮政、警务等部门的工作带来很多困难。所以政府提出十万个姓让民众选择。这种改姓运动也是中国人难以想象的。
在命名方式和名、字、号中,也能体现出我们民族的审美情趣。在中国美学史上,占统治地位的美学思想是法天贵真、崇尚自然、静穆散淡、优雅闲适,这些观念尤为士大夫文人所注重。陶渊明所欣赏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王维所领悟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无不渗透这样一种情趣。欧阳修曾说:“萧条淡泊,此难画之意,画家得之,览者未必识也。故飞动迟速,意浅之物易见,而闲和严静,趣远之心难形。”“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描写自己的一个院落说:
十笏茅斋,一方天井,修竹数竿,石笋数尺,其地无多,其费亦无多也。而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非唯我爱竹石,即竹石亦爱我也。彼千金万金造园亭,或游宦四方,终其身不能归享。而吾辈欲游名山大川,又一时不得即往。何如一室小景,有情有味,历久弥新乎!对此画,构此境,何难!敛之则退藏于密,亦复放之可弥六合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