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人,我,还有乌宾陀和黎波陀,站在石头垒就的堡垒后面。我明知故问,大声喊:“你们站住!是哪里来的人?”
有个我熟悉的声音回答我:“雍格耶,你小子长眼睛没有?是我,甘支格耶,你这个家伙,你庆幸你还活着吧。苏毗人没有把你的脑壳砍掉,算你走运。”
黎波陀对我说:“你不要瞎叫唤。那辆马车上拉着的,就是我们的统帅夷陀伽的遗体。我们要把他送回精绝国的王室墓地去,在那里埋葬他。”
他的眼睛湿润了:“他带领我们作战,非常勇敢,杀死了三个苏毗人。可他战死了。我们被打败了。”
甘支格耶是一个老兵,他赶着马车。其他几个人骑马跟在后面,护卫着这辆马车,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像是一支很丧气的队伍。
我们会合了。我们都围着那辆马车看。甘支格耶坐在马车上,马车上用一张白毡子裹着的,那就是我们的统帅夷陀伽的遗体。
“那是我们的统帅夷陀伽的遗体吗?”乌宾陀问。这家伙,还用问吗?
甘支格耶不作声,他掀开了白毡子。我们看到,统帅夷陀伽躺在那里,他脸色苍白,就像是鲜血已经流尽了,面容十分安详。我还注意到,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锦袍,那是皇家贵族才有的衣服。锦袍是用从遥远的洛阳运到这里来的锦帛制作的,面料极好,锦帛的花纹非常繁复美丽,是绛紫色、黄色和白色相间的织锦,开襟、束腰,下摆比较宽大,穿在安详沉睡的夷陀伽的身上,显得非常尊贵而庄重。
我看到这件锦袍上面还有几个字,我不认识,问他:“我们的统帅夷陀伽身上的锦袍,上面的汉字是什么意思?”
甘支格耶说:“傻瓜雍格耶,那是四个汉字,是‘万事如意’。这件锦袍是国王给他的堂弟,也就是你眼前的我们的统帅夷陀伽的,就是万事如意的意思,你这个笨蛋。”
“其他战死的人呢?他们难道不想回精绝国安葬吗?”乌宾陀含着眼泪问。
甘支格耶把手里赶马的鞭子轻轻抽在乌宾陀的屁股上:
“我们战友的遗体都是残缺不全的。要么被苏毗人割掉了脑袋,他们把这些脑袋拿去做成喝水的碗;要么,被砍断了胳膊和腿,残缺了,躺在山脚下的草坡上,会慢慢地和大地融为一体。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把我们的统帅夷陀伽的遗体,护送回精绝国。这是我们最后的任务了。”
大家沉默了,都不说话。这么漂亮的汉地锦袍穿在夷陀伽的尸身上,可这并不是万事如意的结果啊。他死了,我们被苏毗人打败了,这并不是如意的事情啊。可见这锦袍上面的字,只是祝福的意思罢了。哪有那么多的万事如意呢?
我们列队,向统帅夷陀伽的遗体行了军礼,心里很难过。
现在,我们这个哨所的存在就没有多大的意义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我们的山前阵地被摧毁,夷陀伽和很多士兵阵亡了,我们这个哨所也曾被偷袭,苏毗人就会直奔精绝城。我们几个就像是被遗落的棋子那样,放在这荒郊野岭,早就没有什么用,可我还以为我们很有用。我是不是很傻呢?
我们把目光投向了黎波陀。他说:“我们回精绝国去,越快越好。我们要把夷陀伽安葬到王室的墓地去。你们这两个哨兵,也跟我们一起回去。”
于是,我们俩,我这个雍格耶,他这个乌宾陀,和黎波陀、甘支格耶等几个残兵败将,一起回精绝城。
此时,黄沙漫卷,天地之间什么都看不见。等到我们离开了哨所,骑马走在大路上的时候,就只能看见走在我前面的人和马的影子。我们这几个人就是现在精绝国仅存的士兵。也许就在这个时候,苏毗人已经毁灭了精绝城。
黎波陀、乌宾陀和我这个雍格耶,我们这些人一路向精绝城而去。走啊走,大路朝天,似乎总是不到头,这回城的路途真是遥远啊。
我暗自盘算,千万别起沙暴了。果然,经不起我念叨,怕什么来什么,沙暴来了。遥远的北面,一场巨大的沙尘暴席卷过来,将天地之间渲染得一片昏黄。沙粒顷刻间打在脸上,就像是被黑曜石尖利的锋刃扎在脸上,特别疼。
太阳这个时候是一个黄太阳,在一片黄色的纱巾之后,移动着它的脚步,嘲笑着我们这些活在世间的蠢蛋。我们走啊走,牵着疲倦的马。快到精绝城了,可还是不见一个人。
我们走到精绝城的城门处,看不到有任何人在守卫着这座城。原先都有人在城墙上瞭望的,他们看到远处来人了,会吹响牛角号。要是粟特商人来了,他们会擂动大鼓。可现在没有一个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