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共和盆地今昔
1.胡乃亥的黄河
清风徐徐的早晨,离开同德。
黄河的高岸上,白杨一行行立在道路两旁。高岸下滩地有时狭窄,有时宽广。宽广处,依然是绿树环绕的平整农田,和密集的村庄。有村庄处,都弥漫升腾着蓝色炊烟。一切都依水而生,赖水而活:植物、动物,人,都是这样。
当河岸再升高,离河远了,山上也没有溪流小河下来。不要一点过渡,绿色立即消失,四处都是裸露的厚土和岩石,一切都变成干枯的灰白。裸露的地面上沟壑纵横,那是降雨时,无法存留的水冲刷的结果,也是猛烈的风不停刮削的结果。河谷深陷,远来的暖湿气流却被高山抬升,造成了河谷两边陡峻崎岖的干旱地带。
黄河西流,向共和盆地,峡谷越来越深,那几乎寸草不生的干旱带就越发明显。河水也带上了越来越深的土色,流动也变得凝重了许多。
正在前往的共和盆地,处于昆仑余脉与祁连山过渡地带。以海南州共和县为中心,面积上万平方公里,一个古老的湖盆。黄河折返西向后,在盆地中形成了一个优美的半圆,流程400公里。流域面积占黄河源区总面积的10.5%。然而这个相对海拔较低的盆地,却降雨量稀少,经常狂风劲吹,沙漠化相当严重,成为中国西北地区沙尘暴的一大策源地。
在盆地边缘,一座新落成不久的大桥引我们渡过黄河。
这座大桥长一公里多,因地得名,叫做胡乃亥。
过桥停了车,我重返桥面。
风很大,吹得人迈不开步,喘不过气来。但我还是想到桥中央去看看。风大概知道人的强烈意愿,愿意成全,于是变得小了一些。还是得小心,风灌进冲锋衣,后背鼓成了一个臌胀气囊,似要将人升到空中,飘向河面。顶风走到大桥中央,俯在栏杆上,黄河从背后流来,经桥下流往前方。
河右岸祼露濯濯童山。左手,河流的弯曲部,河中泥土淤积出一块数百上千亩的平展台地。上面田陌规整,灌渠纵横,熟黄的麦田与碧绿的菜畦相间。靠近桥和公路,是上百户人家的村庄。从上方望下去,低矮的平顶房屋,围墙圈出一个个方正小院,墙里墙外,有果树的团团绿荫。中国人勤劳坚韧,即便是在这苦旱地带,只要有一方土地,有阳光照耀,有水浇灌,就能营造出一片美丽的家园。这些老百姓,就在这一派荒凉中,胼手胝足,营造出了一片美丽安宁的绿洲。读青海沿黄河一带农业耕作区地方志,常见详细记载各处川流池泉,当地人对于生命之水的珍重可见一斑。
从桥上下来,公路径直穿越,把原本连成一气的台地分成了两半。
眼下,路左的那一半台地是一个大工地。一字排开的挖掘机在平整地面。十数辆载重汽车穿梭运送土石,把临河稍低的地面填高。然后,前置钢铁巨碾的压路机开上去,把那些浮土碾轧平实。
不远处的下游,黄河上正在修建一座水电站。平整这块滩地,是为安置淹没区的百姓,住房之外,还要解决他们的生计。规划中有农产品深加工园区,和利用当地资源的工业园区。这是各地政府常见的农村劳动力转移和促进当地发展的举措。
我的目光被更远处的景象吸引开了。那是一条河,一条所携泥砂颜色更深沉的河正在汇入黄河。两股浊流,一红一黄并流一阵最终融为一体,切向更远的深峡。
我被告知,这条河是共和盆地中黄河的最大支流。河的名字有些奇怪:大河坝。是说这条河有特别的造成农耕台地之功吗?名字约定俗成,也就不去较真了。
大河坝全长165公里。上游是三条河,发源于青草连天的高山之上,分别叫作水塔拉河、青根河和黄清河,顾名思义,可见上游的净洁清澈。当三河合流,在深厚的砂砾土和黄土中蜿蜒深切,便日渐浊重了。年深日久,河水久久为功,迂回曲折,竟造成了一条颇为典型的深切峡谷。最宽处达二十多公里,在两岸造成阔狭不同的台地。清中期以来,人烟辏集,成村成庄,种植适合高原生长的小麦、青稞、油菜和土豆,成为兴海县主要的产粮区之一。当地村民说,半个世纪前,这条河水质清澈,河中游鱼历历可数。
是气候变化,使这条河流域开始灾难频发。
在这降雨量稀少的地带,灾难的原因竟是因为降雨量增加。
以前雨水少的时候,庄稼靠来自高原的河水灌溉。谷地两岸层积数百米厚砂砾层巍然不动。降雨量一增加,如此地貌经不起雨水浸蚀冲刷,高壁崩解,泥石流频发,冲毁田园村庄。仅其中一个叫桑当的村子,被泥石流毁掉的良田,就有几百亩之多。泥石流毁掉的还有把农田、村庄和干旱荒野分隔开来的防风防沙林带。
本来,此河流域是全兴海县海拔最低、土地最肥沃、农产品最丰富的地方,但因暴雨泥石流失去家园而外迁,另寻栖身之地的农民竟达到800余户之多。对更多的人来说,却是故土难离,生计艰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