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善爱的手上和脚上,穿有“延年益寿长葆子孙”字样的锦袜,戴着同样字样的锦手套。这些当年马希利国王的赏赐、来自大汉皇家内宫的丝织物,见证着他们的爱情,一起走到了他们生命的尽头。
如今,马希利国王也死去了。鄯善国吞并了精绝国,让这里变成了鄯善的一个州。他们把精绝王室迁到鄯善王城。沙迦牟韦的儿子凯度多长大了,担任了这里的州长。
我,帕特罗耶,也很老了。我的乌孙妻子早就去世,我的孩子跟着一个商队走了。我躺在屋子里,任由风沙从门缝里吹进来,逐渐窒息着我的呼吸,使我使劲咳嗽。屋子外面的世界正在变化,战争、鼠疫和干旱威胁着精绝城,城里活着的人不多了。
我的手里拿着善爱送给我老婆的那面来自中原汉地的铜镜,缓缓地举起来。在镜子里,我苍老的面容让我自己都感到害怕。这面铜镜背后的汉字,我也认得:“君宜高官”。这简直就是一个讽刺,我最高的职务,就是尼雅红酒店的店长,和我的那座葡萄园的园长。
我抚摸着这面铜镜,心事沧桑,脸带微笑。我知道,我也快要死去了,我需要出来做一个证明,沙迦牟韦和善爱的故事和结局就是这样的,皆大欢喜,他们埋在一起。这是我们精绝国的一个传奇,我可不希望在我死后,被埋在沙堆里。我知道,总有一天,我手里的这面铜镜,和盖在沙迦牟韦和善爱身上的那床锦被,都会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以另外一种方式,再次讲述他们俩的故事。
四锦:“万事如意”锦袍
那些年,苏毗人不断地袭扰我们。他们从山地上骑马冲下来,就像是一阵阵狂风那样席卷过来,让我们猝不及防,无法抵挡。
我们出发之前,精绝胜兵的统帅夷陀伽再三告诫我们,苏毗人凶恶和残忍至极,对待他们不要心慈手软,举刀就砍,正面应敌才是关键。谁勇敢,谁才能生存。
苏毗人和我们打仗的时候确实十分凶猛,手里拿着巨大的棒子,棒子的顶端绑着尖利的石头,一下子就能把我们的脑壳砸烂。他们打死了我们的士兵,还要把脑袋割下来,割掉头皮,挖掉脑子,把头骨做成喝水的碗,用羊皮绳子穿着挂在自己的腰上。听说苏毗人骑在马上,那只头骨碗会发出哀号。传说这些苏毗人不光吃牛肉、羊肉和狗肉,他们还吃人肉,吃俘虏的肉。
起初,我们主要是守卫在精绝国边上,可他们趁着天黑摸过来,把我们的哨兵杀死,洗劫一番之后,天亮前就跑了。国王决定让我们前出阵地,在距离精绝国三百里的山脚下,建立了一连串观察苏毗人的哨所。
我和乌宾陀就守卫在那里。乌宾陀比我的年纪大,他的老婆孩子都在精绝城里,他不得不出来当兵,这样他就能有钱养活老婆孩子了。现在,我们俩藏在哨所外面的隐蔽处瞭望苏毗人。
他对我说:“雍格耶,你说说,我们两个人守卫在这里,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苏毗人了,对不对?我们待在这里有多久了?”
我说:“乌宾陀,我们待在这里有三个月了。你看你,把我们带的肉干都吃完了,你都开始吃我的那一份了。每天都是我去那边的苦泉旁打水,今年你把定量的水也都喝完了。下午该你去打水。”
乌宾陀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感觉我们在这里都快生锈了。我在想,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连一只鸟都没有停下来?是不是苏毗人绕过我们的哨所,直接洗劫了精绝城?”
我看着他:“虽然有这个可能,你也不要想着这个结果。世间的事,想什么就会发生什么。你嘴上说想着精绝城的安危,可我知道,你想的其实是城里你的老婆和孩子。可是,我们哨兵的责任,就是守卫在这里。作为哨兵,我们两个人和我们的两匹马,必须在这里,一旦发现苏毗人进攻,我们才能跑回去报告。”
我提到了苏毗人让他再次警觉起来。他不说话了,站起来,猫腰走到一片高高的坡地上,朝着远处的山地观察。这个时候往山上望,视线特别好。他一向眼力好,能看见任何在很远的地方移动的活物。
过了一阵子,他返回来,说:“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说有什么苏毗人了。喂,雍格耶,咱们在这里守卫了三个月,什么都没有看见,对不对?根本就没有苏毗人。我想回去了。我还有老婆孩子呢,不像你这个光棍,没有家。你的爸妈也都死了,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念想,所以,你不愿意回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