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上的风一年四季刮着,这片土地干旱少雨,可作为黄河流域的先民,种植出了陕北的米,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陕北人在黄土高原上繁衍生息,应了那句老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陕北的米就和关中的麦子、东北的大米、南方的鱼虾一样出名。而陕北的米最出名的当数小米,小米是谷子脱壳而成,是陕北的一张名片。革命时期,小米加步枪,养育了中国革命。困难时期,是人们的救命粮。新时期,养胃养生,提起陕北肯定绕不过去陕北小米。陕北的米脂更是由米汁如脂而得名,米脂的婆姨因常喝小米粥,皮肤白嫩,双眸黑亮有神,成了美谈。
陕北人说吃了米饭,其实是说喝了米汤,不是现在的白大米饭,他们心中米饭只有一种,那就是熬的小米粥,也叫黄米汤。这里女人坐月子,娘家妈去伺候,被称为熬米汤。坐月子的妇女每天至少喝一顿黄米汤,养胃排汗催乳汁。病人大病初愈也需每天一顿。困难时期,不少体弱的新生儿靠黄米汤、米面面养活。米汤上面那层厚厚的米油,是婴儿的救命粮,和乳汁一样金贵。吴堡的柳青,刚出生被弃在炕脚圪崂,就是奶奶用一口口米面面救活的。
想起我坐月子时,妈妈把当年的新米制成米粉给女儿当辅食。奶奶熬的小米粥谷香浓郁,她是熬米汤的好手:大铁锅水滚后下小米,大火熬会儿,再小火慢熬,火不能断。“灶膛里的火不能断么,慢慢熬,急啥呢!”她总说急性子的妈妈熬的粥不好喝。是啊,熬米汤要慢,日子不也得慢慢过嘛!奶奶生病时,总挣扎着喝几口小米粥,念叨“吃了喝了,身体才有抵抗力”,喝完病痛似也轻了几分。那时候的老人,总把小米和救命连在一起。
小米除了熬米汤,还能和酸菜、土豆做成酸菜捞饭。小米开水下锅,煮至米心散开捞出,土豆蒸熟擦成片,加入秋天腌的酸菜,翻炒后加煮好的小米拌匀。冬天里,一碗酸菜捞饭配黄米汤,足以把故乡揽在怀中。
民间有俗语“捞捞饭,煮公鸡,煮得公鸡圪蹴起”,这也是亲子游戏歌谣:大人坐炕边,让小孩踩在脚面上,抬腿落下时,小孩像荡秋千。小时候,妈妈在灶火旁捞饭,我在姨姨脚面上荡着,笑声和米香填满窑洞,伴了我整个童年。
陕北的米还有糜子,分软糜子和硬糜子,软糜子更常用。
软糜子去壳磨成面,可做糕角、枣糕,是红白喜事的必备。陕北人催婚会问:“甚会吃你的糕了?”满月、婚丧都离不开糕。碾米面时,邻居们来搭手,喜事时碾道旁嘻嘻哈哈,白事时则多了几分压抑,孩子们也知趣不捣乱。米面要经粗箩、细箩筛过。
蒸糕面得村里能人来做,要蒸得软溜。枣糕是米面混着红枣蒸,金黄糕面缀着红枣,馋人。糕角则是趁米面热乎时揉面、搓条、切剂子,包入糖和芝麻馅,捏好边。蒸时大家屏气凝神,捏糕时却轻松,家长里短都包进糕角。炸糕时,油温七成热,火不能大,几人配合,不一会儿就炸出外皮酥脆、内里软糯的糕角。配陕北烩菜,是经典吃食。
软糜子面混硬糜子面可做米馍馍:米面发酵后搭碱揉匀,包入红枣、豇豆馅,蒸熟后冻在院里,能吃一冬。奶奶说她小时候偷米馍馍,胳膊蹭破好几层皮。如今大鱼大肉吃多了,冻米馍馍的甜酸米香反倒成了风味。
软糜子还能做端午粽子和腊八焖饭。端午粽子是软糜子米泡一夜,和枣、粽叶包在一起,煮好后有粽叶香、米香、枣甜,是黄土地的馈赠,连接着春与秋。
焖饭是软糜子和枣同煮,要水干米熟再焖一早上,米黏枣甜,底下还有锅巴。羊肉焖饭则是羊肉切丁,加调料、盐与米同煮,熟后加阴干香菜叶,羊肉鲜、米香柔,解了腻,满口芳香。大冬天能吃顿正宗羊肉焖饭,便是犒劳。
陕北接待贵客的美食还有浑酒,又称稠酒、甜酒。“暖暖接,来一碗浑酒”,听着就亲切。它以软、硬糜子面为原料,经酒曲制作、米面碾轧、高温发酵、温火熬制而成,成品浑浊黄稠如黄河水,喝着甜酸适中,胃里暖暖的。
陕北民歌唱:“热腾腾的油糕摆桌上,滚滚的米酒捧给亲人喝”。正月里来客,给炕上每人一碗,悠然自在。大冬天晚上喝一碗,辛劳与寒冷都被化解。不喝碗浑酒,这年像没过完整,坐在炕上喝着酸甜浑酒,是对自己最大的犒劳。身子暖了,何愁来年不丰收?
陕北的米能做的美食还有很多,一餐一食当思来之不易。春天,爷爷在松软土地里种下谷子、糜子,风来雨去,禾苗生长。秋天,谷穗低垂,茎秆托着丰收。收割、装仓、磨面,又是一轮生生不息。
春种秋收,小小的米粒迸发出巨大能量。它们披着陕北的风,怀着高原的气,吐纳着陕北人的日常,也藏着家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