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微信有言,说要寄我一斤春茶。我忙说:“不必不必,我喝茶不多,家里茶叶不少,给你的尊贵朋友寄吧。”朋友说:“也是清明茶哟,不是粗茶。”我说:“我知道,茶很好,但是无功不受禄啊。”朋友看到哈哈一乐。
第二天,茶叶到了,顺丰的。一箱打开,5包,每包二两。
去年,朋友送的白茶还没有喝完呢。
说到粗茶,有印象。当年刚参加工作,在小寨市场,买到很便宜的一种茶,粗纸包裹,一包5角,大约有半斤。是柜台把茶箱里的茶叶卖完,将底层剩下的茶叶末收拢起来,包了出售。当年许多人好茶买不起,就买这种。茶壶里泡了,倒出来喝,或对着壶嘴喝。茶喝完了,茶叶也喝完了,北京人把这叫“随壶净”。
年少的时候,很少喝茶,因为基本就没有茶。渴了,拿起马勺,从瓮里舀上一瓢凉水,咕嘟咕嘟就喝饱了。第一年参加工作,暑期发降温品,是白糖和茶叶。茶叶解开了,里边混有不少白花儿。私下埋怨茶叶可能太便宜,连混入的花儿都炒了卖。于是仔细把那些花儿一一拣出,扔入垃圾桶。多年以后才知道,人家那茶是茉莉花茶,我拣出扔掉的是茉莉花。
有一年,杭州开会,我和朋友行九溪十八涧。沿途风景秀丽,竹树摇曳,恰遇一美丽女子“刚好”同路。于是一路行,一路聊,甚是投机。三聊两聊,就聊到了龙井茶上。姑娘说刚巧她家就在龙井村,他们家就出茶,到了她家可以先尝尝他们家的茶,好了买,不好了不买。也是一路渴了,到她家以后,看着扁平的龙井叶子放到玻璃的杯子里,茶香就飘出来了——端起杯子抿一口,刚一入喉,感觉味道就非同一般。于是就买了,先买了半斤。回到西安先冲泡,结果竟大失所望,根本不是那个味。
以后,慢慢地喝茶、品茶、研究茶。会喝、会品了,又读了不少茶学专著,学会了欣赏和鉴别茶。写过诸多茶文章,交过多位茶好友,出席和被邀一些茶艺表演活动,甚至整理出一本茶知识的专著等待出版,此为后话。
一位爱茶者,当年跑日本时,还不忘提着一壶茶。结果“叭”的一枪,子弹打碎了紫砂壶,爱茶者手捏一段壶梁,驻足叹息道:“可惜了我一壶好叶子!”爱茶之痴,身家不顾。这是陆文夫讲的桥段,那人就是他的本家叔。
“当年是宝,隔年是草。”朋友的春茶到了,尝春事不宜迟。我拿出柜子里的冲茶杯,洗净里外,烧煎一壶南山水。先用开水冲烫一下里外,注少许水,投茶入壶,轻轻摇晃,滤去初汤。待煎水稍微冷却,提壶冲水至杯肩,看春芽翻腾袅娜,慢慢下沉。少顷,滤出茶汤少许,鼻触而闻,清润肺腑,三嗅而止。接着,触唇吸啜,直觉一股清香,自嘴入喉,徐徐下咽,眼目似乎都亮了。
绿茶讲究明前茶。真正的明前茶甚是珍贵。今年比较干旱,陕南少雨。这明前茶的芽头,该是比往年要出更猛的力。有过计算,一斤明前茶,需要6万个新芽头。6万个芽头要茶女采摘6万次,范围大小恐得一面山,这还不算后面的杀青、揉捻、干燥等等繁复过程。
春季将过,我尚未足涉陕南。朋友之春茶过来,我入目则绿,入鼻则香,入唇则润,入喉则惬,入胃则熨帖。一杯下肚,只觉得秦巴盈盈在胸,汉江悠悠而去。我似乎能看到,朋友在旁边,眉目弯弯地笑着。
南北朝陆凯有《赠范晔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我以蔚宗自比,不言朋友所寄为春茶、明前茶、紫阳茶,而谓之曰“友人茶”了。
在真友日渐消融的今天,这样的真朋友,我竟还未晤面。
“友人茶”,好茶。
友人何谓?纠之已无需。彼此心仪,便是好之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