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比我大十一岁。在我小时记忆里,那时,在下邽中学上学的大姐,身材纤瘦,粉嫩的鹅蛋脸儿,高高的鼻梁,大大的杏仁眼又黑又亮,双眼皮下长长的眼睫毛就像蝴蝶的翅膀,扑闪扑闪的,尤其是那两根又黑又长的辫子,走起路来,左右摆动,村里人都说大姐跟秦腔名旦余巧云活剥皮似像,可是我却觉得余巧云没有我大姐漂亮。大姐非常喜欢我,每每从学校回来,总会给我带些诸如小发卡呀,红头绳呀,小圆镜呀,还有小吃食之类的小东西。所以,我从小就像依恋母亲一样依恋大姐,一到星期六下午,我就跑到村口的大渠沿上,踮起脚眺望远方,盼望着大姐回来。
我记得有一天,我看到村西头的珍珠娃那两条整齐干净的小辫上扎着红毛线,金芳的头上戴着树叶状的粉色发卡,得意地在我面前显摆,于是,我就缠着大姐给我扎头发。大姐用斧头把皂角砸成碎末末,放在盆里用开水泼一下,再用毛巾隔住滗到另一个脸盆里。然后按着我的头,轻轻地撩着皂角水,给我又洗又揉,洗完头后,大姐慢慢地把我的头发梳开梳顺,用她头上细细的黑卡子给我挑一个圆圆的纹子,再把头发抓起来朝后用皮筋扎成“飞机头”,然后用一段红绸带子绑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又让我照镜子。啊,真好看!我乐得一蹦子跑到门外,找珍珠娃她们比美去了。此后,每当大姐星期天回家,我都缠着大姐给我洗头束发。每次,大姐不论给我梳什么发型,都会打个蝴蝶结。我奇怪大姐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红绸带子,母亲告诉我,红绸带子是大姐给六婆帮忙写信挣来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大姐在小什学校当了民办教师。每个月除了挣生产队记的工分,还有五元生活费。那时,穿衣扯布,都靠国家给的一丈七尺布票,况且,即使有布票但没钱还是扯不上布,所以,我和两个妹妹的衣服总是裁长补短,大的穿了小的穿。过年时,母亲用她织的粗布给我们做罩衣罩裤,尽管也给枣红格格的罩衣口袋上镶上白边,把黑红条纹的罩裤做成腰侧开口的新式样子,但粗布终归是粗布,颜色不鲜亮,洗了后还掉色。跟别人家女孩子的穿着相比,我们的土气,太难看了。我和妺妺们都不爱穿,心心眼眼地盼望大姐回来,给我们做洋气的罩衣穿。放寒假了,大姐好像早就知道我和妺妺的心思似的,用她攒了一学期的补贴费,扯了三块当时最时兴的不同花色和图案的哔叽布,让裁缝银凤,给我们仨做了有着制服袖子、便衣领、原色布包纽扣的最时髦的罩衫。大年初一早上,我们仨别提多高兴了,吃过简单的早饭后,便各自找伙伴在村道里显摆去了。听着村道里大人对罩衣花色样式的称赞,看着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我们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一九七九年,我考上了陕西师范大学。要去报到的那天,大姐把她平时只有上公社开会或走亲戚时才穿的素花的确良衬衫、蓝色涤卡外套和深蓝凡立丁裤子都给了我。母亲笑着说:“你把你的出门衣服都给了淑儿,你穿啥呀!”大姐说:“城里人,敬衣不敬人。咱淑儿不能让人看不起!我一个农村民办教师,不怕人笑话。”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上大学时,我们的宿舍里冬天没有暖气,冷得很。大姐和姐夫到学校来看我时,感到宿舍很冷,就悄悄给我买了一条厚厚的毛毯,一再叮咛我晚上睡觉时,要把毛毯塌在棉被上。那天,大姐看到同宿舍的同学都穿着皮鞋,就又硬给我买了一双黑色浅口有带儿的单皮鞋。我知道,那时,大姐已经有了两个小孩,住的是一间低矮的旧瓦房,一个月只挣八元民办教师补助金,买这条毯子和皮鞋的钱,大姐要攒多久呀!
人常说,长姐如母。我大姐,给我操的心、费的神、劳的力,只比母亲多,不比母亲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