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暴雨敲窗,我在厨房煮夜宵时,偶然瞥见橱柜里剩余的半袋江西米粉。水沸时米粉在锅中舒展的模样,突然让我想起三十年前江家坞弄堂里,外婆蹲在煤炉前淘米泡粉的清晨。水汽混着晨光从木窗缝里渗进来,她鬓角的白发沾着水珠,像沾了露水的银丝。
前些天,爱人从网上购来了江西的米粉,尝试着复刻那份记忆中的美味。米粉在锅里欢快地跳跃,配以各色食材,香气四溢,确实令人食欲大开。然而,当第一口入口,那份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让我恍惚间意识到,无论爱人如何努力,这炒米粉总是少了那么一点儿味道……
炒米粉,在江西景德镇,从来不是一道简单的菜。早餐要吃淋着麻酱的冷粉,中午来碗漂着葱花的煮粉,夜宵必是锅气十足的炒粉。这座被瓷土浸润的城市,连呼吸都带着米粉的烟火气,而外婆的炒米粉,是我童年味觉地图上最温暖的坐标。
记忆中的外婆,总是那么慈祥而能干。她的家位于景德镇有名的古弄堂江家坞,那是一个充满故事的地方。外婆的家更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仿佛连空气都带着淡淡的清新。而外婆的厨艺更是我们全家人公认的绝技。每当我和母亲迈入外婆家的门槛,空气中弥漫的除了家的气息,还有那令人垂涎的炒米粉香味。
儿时的我,总爱扒着灶台看她炒米粉。头天泡软的米粉卧在竹筛里,瘦肉、香菇、包菜被切成细如发丝的条,蛋液在青花碗里打散成金箔。外婆先把蛋液滑入热锅,“刺啦”一声就膨成云朵,接着包菜入锅,在油锅里翻出翠绿,盛出时还挂着油光。腌过的肉片与香菇随后下锅,加半勺清水焖到咕嘟冒泡,直到香菇吸饱肉汁变得透亮。
最妙的是下米粉的时刻。外婆把泡软的粉抖进锅,顺手撒把红通通的辣椒壳,锅铲翻飞间,米粉裹上酱油色,红的辣壳、绿的包菜、黄的蛋碎,在铁锅里开出花来。她手腕一翻,米粉便吸饱了汤汁,变得油亮饱满,最后把包菜鸡蛋回锅,撒盐、淋半勺麻油,“滋啦”一声,香气能蹿到天井外。
那时我们总围坐在漆成朱红的八仙桌旁,我必是第一个伸筷子的人。滚烫的米粉嗦进嘴,滑溜溜地裹着肉香,香菇的醇厚、包菜的清甜、辣椒壳的微辣在舌尖炸开,烫得直呵气却舍不得松口。外婆总坐在灶台边的矮凳上,围裙角还沾着米粉碎屑,看我埋头扒拉时,眼角的皱纹笑成月牙,手里的筷子只夹几片包菜,却比自己吃了蜜还满足。
然而,时光匆匆,岁月无情,外婆已经离我们远去,那些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也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消逝。爱人炒的米粉,虽然味道相近,却终究是少了那份属于外婆的独家记忆。那不仅仅是一道菜的味道,更是童年的快乐、家庭的温暖、外婆的爱,所有这些情感的交织,构成了那份无法复制的独特韵味。
好想再嗦一口外婆炒的米粉, 让那股裹着时光的暖,再漫过一次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