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铁门,铁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尖锐而刺耳,惊起房檐下的麻雀。
荒草没过膝盖,密密麻麻地生长着,仿佛要将整个院子吞没。野蒿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腥甜扑面而来,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瞬间勾起了我心底无数的回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脚下的土地因常年无人踏足而显得松软,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触碰一段尘封的往事。
“冲儿,回来啦?”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见拄着枣木拐杖的王婶站在门口。她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岁月的风尘,每一道皱纹都像是一个故事,记录着生活的酸甜苦辣。王婶颤巍巍地走过来,说:“恁爹走前,天天守着这院子。”
我的视线瞬间模糊了。记忆里的老院子,曾经是那么生机勃勃。夏天时,一串串紫莹莹的葡萄挂满枝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一家人常常坐在葡萄架下乘凉,父亲摇着蒲扇,给我们讲那些古老的故事;母亲则会端来切好的西瓜,甜甜的汁水沁人心脾。可如今,葡萄架早已坍塌,腐烂的木梁上爬满青苔,唯有缠绕其上的枯藤还倔强地伸展着。那年高考前,我就是坐在葡萄架下,就着月光背单词。夜已经很深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母亲悄悄送来的槐花饼还温和着,淡淡的槐花香和着饼的香气,让我至今难忘。
“后墙根的老槐树还活着。”王婶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恁爹在世的时候年年给它松土、浇水、施农家肥,说槐花能入药,等你回来烧汤喝。”听到这话,我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我快步往后院跑,荒草间的青石板路早已支离破碎,有的石板翘起,有的石板凹陷,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老槐树歪斜着枝干,树干上布满了岁月的疤痕,树皮粗糙得如同老人的手掌。然而,就在那看似干枯的顶端,却抽出几簇嫩绿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人们展示着生命的顽强与希望。树下散落着几个药罐,罐底残留着褐色的药渣——是父亲生前喝的治病的汤药。看着这些,我仿佛看到了父亲拖着病弱的身体,日复一日地在这里煎药,一边煎药,一边念叨着他的儿女。
风掠过耳畔,沙沙作响,像是父亲在轻声咳嗽。我蹲下身子,指尖抚过树皮上深深浅浅的刻痕:七岁那年的身高线,那是父亲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一点点长高,认真地用小刀在树上刻下的印记;十二岁被狗追时慌乱中抓出的划痕,当时我吓得大哭,父亲闻声赶来,将我紧紧护在怀里;还有早些年春节用红漆描过的“平安”二字,如今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可那一笔一画中蕴含的祝福与期盼,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
暮色渐浓,天空被染成了橙红色,又渐渐变成了深蓝色。我从背包里掏出父母爱吃的红三刀、芝麻馓子和水蜜桃,摆在歪倒的石桌上,又点燃三支香。青烟袅袅升起,在暮色中弥漫开来。恍惚间,我仿佛看见母亲系着蓝布围裙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手里端着刚烙好的葱花饼,香气四溢;父亲扛着锄头从田里归来,草帽下的笑容带着泥土的芬芳,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却依然难掩见到孩子的喜悦。
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我的思念。几片嫩绿的新芽轻轻落在供果上,仿佛是父母给予我的回应与祝福。远处传来鲁西南特有的坠子戏唱腔,苍凉而悠长,那熟悉的旋律勾起了我儿时的回忆。那时,村里时常会有戏班来演出,一家人搬着小板凳,坐在台下,听得如痴如醉。混着不知谁家飘来的羊肉汤香气,在暮色里晕染开来,整个院子仿佛又有了生气。
我闭上眼睛,任泪水肆意流淌——这一次,我终于不再是归人,而是要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记忆里永不凋零的槐花香,让老院重新焕发出往日的生机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