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雨如银,大暑雨如金。
落在小暑节气里的如银的雨点到底有多大呢?
肯定比蚕豆还大。
对,是蚕豆,而不是黄豆。不是比黄豆大的雨点,而是比蚕豆还大的雨点。
啪嗒啪嗒,冷不丁地,就往下落,从来不跟你商量,即使县广播站里的那个女播音员说了多少次“三千米上空”也是没用的。
想想也够了不起的,如果那比蚕豆大的雨点是从“三千米上空”落下来的,那当初在天上的时候该有多大?比碗大?比洗脸盆大?还是比我们的圆澡桶还要大?
想破头也没用的。
比如那播音员还反复说起的“百帕”,那“百帕”很神秘,几乎是深不可测,究竟是什么意思?
去问刚刚回村的高中毕业生,这些穿白“的确良”衬衫的“秀才们”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
那神秘的“百帕”肯定与天空有关。能把“百帕”的消息带回到我们身边的,只有那比蚕豆大的雨点。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雨下得急,正在发棵的水稻们也长得急,还有那些树,大叶子的树,小叶子的树。
比蚕豆还大的雨点砸在它们的头上,它们一点也不慌张,身子一晃,比蚕豆大的雨点就弹到地上去了。
地上的水,流成了小沟。而原来的小沟,变成了小运河。原来的小河成了湖——它把原来的可以淘米可以捣衣的木码头“吃”下去了。
比蚕豆大的雨点落在水面上,砸出了一个个比雨点还大的水泡。
那水泡还会游走,像充了气的玻璃船,跟着流水的方向向前走,有的水泡会走得很远,如果它不碰到浮在水面上的几根麦秸秆的话。
小暑的雨点下得恰到好处,那是纯银的雨点。如果下得高兴起来,一天也不想停。
想到那比蚕豆大的雨点往下砸,母亲就会很生气:“天漏了,一定是天漏了。”
那些无法晾干的衣服,那些潮湿的烧草,那些无法割来的蔬菜,都令母亲心烦意乱。
我们估计是谁与那个“百帕”生气了,但我们不敢说。直到我去县城上高中,问起了物理老师,这才明白什么是“百帕”:“帕”是大气压强单位。
播音员说的是低空气压和高空气压。
一般近地面的压力大约是1010百帕。
母亲生气的时间通常不会太长,她为了这个小暑的“雨季”早储备了足够的腌制雨菜。
所谓雨菜,是指油菜籽收获后,掉在地上的菜籽萌发的嫩油菜。
母亲把落在田埂上和打谷场上的它们连根拔起,洗净腌好,贮藏起来。
有雨菜还不够,母亲抓起一把今年刚晒干的蚕豆,蚕豆还带青壳,但很坚硬。
母亲把菜刀反过来,刀刃朝上,夹在两只脚之间,将干蚕豆放在刀刃上,然后举起揍过我的用桑树枝做的杵衣棒,狠狠砸下——
蚕豆来不及躲闪,已被母亲劈成了两瓣。
随后,母亲再剥去蚕豆衣。
栖在竹箩里的蚕豆瓣如黄玉,光滑、温润。
外面,那比蚕豆大的雨点还在下,比雨点还大的水泡瞬间产生又瞬间破灭。
但已和我们无关了。
母亲做的腌雨菜豆瓣汤已盛上了桌。
那些黄玉般的蚕豆瓣在雨菜的包围中碎裂开来,像荡漾在碗中的一朵朵奇迹之花。
这腌雨菜豆瓣汤,极咸鲜,极糯,极下饭。
我把这汤称为“妈妈菜”。
小暑年年会来,比蚕豆大的雨点也会落到我的头上,但不吃这“妈妈菜”已有好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