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我回家的次数愈发频繁,身旁的人都打趣说,我是不是真的要回冯山那片故土了。我也常自我调侃,已做好了回归的准备。
“父母在,家就在”,对我而言,尚未有切身的感受。身边有朋友感慨,一旦父母不在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家好似失去了根基,自己和村庄就像割断了脐带。再踏上那片土地,投来的都是陌生目光,会让自己浑身不自在,自己仿佛已从村庄的主人变成了客人。
我的父母大多数时候待在家乡冯山,偶尔会进城小住。随着年事渐高,他们也不愿再进城奔波劳累。所以,只要有时间,我们子女能回家就尽可能多回家,能多陪伴就尽可能多陪伴。
回到家乡后,我常常陪着父母重游他们年轻时印象深刻的地方,见见邻村关系要好的亲朋旧友,去当年大炼钢铁的洮河、林寺峡等地看一看。在陪伴父母的过程中,他们讲述的过往,就成了我文学创作的珍贵素材。我对家乡的眷恋、对土地和农具的难以割舍之情,皆源于父母的言传身教。
我每次回家,总会沿着儿时村里经常玩耍、嬉戏的地方走走看看,意在从心底找回难忘的童年时光。好的是,村里的道路大体上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路两边的人家,也没啥变化,哪家在左、哪家在右,我还能分辨清楚。最显著的变化,便是村里犄角旮旯里肆意疯长的野草,以及隐匿其中的各类塑料袋和瓶瓶罐罐。往昔最让人厌烦的狗屎、猪粪,如今已全然不见踪迹。
村里三分之一的门都紧锁着,我的脑海中便会像放映电影一般,大致猜测出这家人是进城谋生活了,还是已经无人居住了。那些虚掩着的门,轻轻一碰,便会发出“咯吱吱”的声响,恰似缺油的自行车链条转动时发出的响声。
我站在院子里,呼喊大叔三婶许久,却无人回应,刚要转身离开,冷不丁就和主人撞个满怀,彼此吓了一跳。原来他们就在门口旁的柴房里瞎捣腾。
我一眼就瞧见了尖担,还有捆麦秆的绳子和拉钩,都原封不动斜插在柴房顶上的椽缝里,背篓、簸箕和筛子也都摆放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头和铁锨靠墙倒立着,似乎在惩罚自己,其实是怕生锈。它们都好久未被使用了,上面落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看到这些农具,不由想起村里老人常说的一句话,“这些可都是陪伴我们熬过艰难岁月的老伙计,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把它们丢弃。看着它们,心里就踏实。”
一路走过,目光所及之处,遇见最多的是农具,而见到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偶然碰见的村里人,大多是比我年长三四十岁的长辈,如今都已步入古稀之年,他们如今的模样与我记忆中的形象相比,变化之大,令人惊愕。
我赶紧上烟问候,遗憾的是,当年都很熟悉的人,几乎都认不出我了。我不得不说出自己的小名,才能让他们恍然记起有我这么个人。至于那些年轻一些的妇女和孩子,几乎都把我当作了前来走亲戚的客人了。曾经对贺知章“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诗句还心存疑惑,如今却真真切切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人已发生了大变化,而农具却依旧待在原地。最让人感慨万千、触动灵魂的是,马圈、驴圈、猪圈、鸡窝、狗窝大多还保持原样,它们几乎没有什么改变,与儿时的记忆相差无几。走进马圈,虽然马已经不在了,但马杆、笼嘴、犁、马铃,甚至连马鞭子、马缰绳都还悬挂在各自原来的位置上,静静地等待主人归来。猪圈亦是如此,曾经猪卧躺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辨,只是岁月吹散了猪毛,也带走了那股子猪的气味。
我顿感一阵轻松,眼前的村庄,其深厚的底蕴依然还在。我在想,只要土地还在,农具还在,那些散落天涯的游子终会归来。就如同我一般,定会归来,因为这里是我灵魂深处永远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