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流淌在记忆里的磨渠,汪汪的一渠清水,常年奔流不息。渠棱上的钻天杨,像一排列阵的战士,得益于渠水的滋润,昂然挺立。春末夏初,新生的杨树枝条,伸展出浓郁的新绿。茂密的枝节间,各种水鸟建筑新巢,孕育儿女。打猪草的顽童,赤脚攀上钻天杨树梢。呐喊着各自的乳名,摇动树梢来回飞窜。顽童手里炫耀的鸟蛋,不小心坠落,砸在树下胆小的同伴头上、身上。哭喊戏闹声和着鸟儿父母的施威声在杨树林间回响。
磨渠边,水马兰尖上,蜻蜓叠栖、彩蝶飞舞。游动的鱼儿,会冷不丁地钻进妇女们浆洗的衣服里。一年四季,鱼、虾、鳖、蟹,在磨渠两边的草丛和石缝里,繁衍生息。顽童们常在水渠里嬉戏,爱干净的年轻媳妇和姑娘们,常年在渠边的青石板上搓衣淘洗。只因在这条渠蜿蜒如藤的身躯上,散挂着三盘用水推动的石磨和一个碾米坊,家乡的老少都称它为磨渠。三个磨坊,有两盘是卧式水轮,有一盘为立式水轮。因为在那个年代,家乡无电的缘故,它就承载了方圆几十里十几个村庄男女老少吃面、碾米的功能。因为有它,既能碾米磨面、灌溉农田,还可浆洗衣裳、淘米、洗菜,因此,我们村的年轻人,享有这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订媳妇的彩礼,也比旱塬上的男青年要少许多。它,就像一条百年不枯的常青藤,绕村而过。村子里的老少,也因为有它的浆洗和滋润,个个都光鲜神气……
霜掠秦山瘦,季往河水枯。
每年的农历十月初一,清水河渐渐进入枯水期,秋收和播种一应停当。从春耕到秋收,庄稼人就进入农闲时节。不知从哪一辈子开始约定下的规矩,这一天,破堤放水,修埝、清渠、锻石磨子,修水轮机。
全村的精壮劳力,木匠、石匠,在生产队长的带领下,蜂拥上渠。赶天黑,一定要让磨子运转起来。因为它是方圆上万口人吃米和面的依赖。这一天,最欢实的就是我们这群生长在河边的孩子们。背篓、拌笼、水桶、脸盆,凡是能抓鱼装蟹的家伙,前一天就全部收拾停当。大清早,披着旭日的霞光,大队长一声号令,水埝被搬开一个大口子,堤埝的水,就像脱缰的野马奔向清水河河道,顿时,磨渠里的水草下、石缝里、浅水滩中,梭子、金鲤、黄鳝,还有最欢实的大嘴鲶鱼活蹦乱跳,螃蟹横行、青虾乱蹦……此刻,一群顽童卷起裤腿,蜂拥而上,欢呼声、争吵声、大人们的喝骂声,汇成一片。最热闹的就数磨轮的窝子里,大人们在号子声中,巨大的水轮被抬出磨窝子,眼尖手快的伙伴们,从大人们的缝隙里、裤裆下,一拥而上,满盆、满笼的肥鲫鱼和大螃蟹随着欢呼声倒入水桶中、背篓里……
顽童在磨渠里追逐打闹,大人们开始堵漏、清淤。木匠师傅一起动手加固水槽、抢修水轮机。村子里唯一的杨石匠,嘴里一边卖着关子,一边抡起小铁锤,傲气十足地卖弄他的手艺,石磨盘上一道道新的搓痕,在叮叮当当的锻打声中排列整齐。火热的劳动场面,把秋末的寒气似乎逼退。
夕阳西下,夜幕悄然地缓缓降临,整个村庄已经笼罩在四起的炊烟里,大人们洗净手脚,伸展着一身疲惫,装一锅旱烟解乏。有的站在渠边,有的靠在树上,脸上满挂按时完工的惬意。随着渠首堤埝的合龙,满渠清澈的水流,顺着通畅的磨渠,奔涌而来,强劲的水流,灌入木板制成的陡槽,推动巨大的水轮。磨坊里,传出清脆顺耳的咣当声……
此刻,我们这群水边顽童,在爹娘的呼喊和叫骂声中,才依依不舍地,背起一天的胜利成果,欢呼着、打闹着,伴着袅袅炊烟各自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