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河故城距离吐鲁番市区只有十公里,我们很快抵达了故城的入口处。因事先已经和文化文物局沟通过,我们受到很好的礼遇,被领到了一处高台上,俯瞰整座交河故城的全貌。这一望之下,我惊呆了。在一片地势平坦的广袤绿洲上,有着一片裸露的黄土高地被两条河所围拢,分别叫作二道沟和三道沟的河流经过高地后分流,而后又合流成一条新河道,这片树叶状的黄土高台就是交河故城的天险般的存在。故城的黄土高台高于河床三十米,真是易守难攻。河道中生长着呈长条状的白杨树林,树叶深绿,迎风摆动,在河谷中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像是在向我们拍手致意。
你们看,这交河故城就像是昆仑的墨玉河包裹着一片黄金叶。汪老赞叹着,说出了他站在高处的奇妙观感。我觉得他的形容很恰切,交河以其黄金叶的形状留在了我们的脑海中。大家纷纷用相机和手机拍摄,赞叹着这利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建造城市的巧妙构思。
远看这座少说已经有两千年历史的故城,像是一枚发黄的树叶,其上斑斑点点的黄土夯成的建筑遗迹,在早晨的阳光下拖着长短不一的阴影,是交河城的生活、宗教和行政建筑的遗存。如果我们能够穿越时间的河流,在两千年的尺度中随意穿插,来到交河城的时空中,我们能看到什么样的场景、见识什么样的人和事呢?这是让我向往的。自张骞通达西域以来,一直到公元450年,沮渠氏灭车师国,交河故城一直是车师前国的都城。自公元450年一直到640年唐灭高昌国,这里又是高昌国的副中心城市——原谅我用了一个时髦的比喻。那之后,交河又经历了唐西州、高昌回鹘等不同的历史时期。所幸的是无论历史风云怎么变幻,城头大王旗怎么起落,交河故城一直都在这里,能让一代代后人前来发思古之幽情。
俯瞰了交河故城的远景和全貌,我们下到入口处进入故城。我的背包里有墨镜、矿泉水瓶、袖珍指南针、望远镜等物品,文化局给我们配备了最好的讲解员小彭,我们也可以随时散开来,自由地在故城探访。交河故城南北长约一千八百米,今天上午的时间,我们都要在故城内寻访,午饭后要去高昌故城。实际上,一天拜访两座故城遗址,也真够累的。
这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空气舒爽,我估计到了中午,一定是十分酷热。好在我们都穿着防晒服,女士们也在脸上抹了防晒霜,我也抹了一些。汪老走路比较慢,他一边走,一边要给学生们讲交河故城的建筑形制、建筑样态和理念,以及发生在这座城市里的历史故事、出现的历史人物,讲得口若悬河,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学生簇拥着汪老,有些游客也跟着他们走,这让汪老讲得更加兴奋,气喘吁吁。
空气越来越热了,日头迅速向天空的正中间移动。我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就加快步伐,独自沿着小道向前走。身在交河故城中,那些建筑废墟显得高大和神秘,刚才在远处俯瞰时如微缩盆景的整座城池,已经变成了我身边的一座神秘的迷宫。周围的颜色还是黄土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干燥的死亡光芒,令人有些不快。
我隐隐觉得,我会在这座遗迹中巧遇点什么。是的,我有这个直觉,我还说不出来我会遇到什么。这种神秘的期待只有我自己知道,所以我必须独自向前。当然,我这样做无法亲耳聆听美术大家汪老的讲解课,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汪老最近出了一本支持北京申遗工程的书《伟大的中轴线》,这本书从《周礼》开始,梳理了中国古代城市的中轴线,对北京的中轴线做了更为精到的研究分析。
我信步走着。交河故城黄金叶的形状是南北长、东西窄,最宽的地方目测也就三百米。交河故城内有一条轴线和三条主要的干道,三条干道是南门内大街、东大街和东横街,这些干道形成了交河故城的交通网络构架。从南往北走,有居民居住区、衙署区,故城本身也是高低错落,向北而行,地势逐渐升高,就进入一片宗教寺庙区,有一些大型寺庙的遗址台地,在最北面有一个中央大塔,这是交河大寺的佛塔遗存。这座佛塔现在几乎看不出原先的形貌了。时间无情地侵蚀着这些黄土建筑,这所城邑原来所有的木质构件和陶制构件,都已经看不到了。
此时阳光极其强烈,照得我眼睛疼。我戴上墨镜,墨镜又让眼前的景色失真,变得暗淡,仿佛进入到历史的某个时段里。我的手里有一张详细的地图,标明了眼前的废墟在过去都是什么建筑。我按图索骥,对照废墟一一查找那些建筑痕迹。从南门开始,逐渐看到生活区,民居房屋的残垣断壁诉说着在这大漠孤悬的城市里的生活的艰辛,高低错落的残垣下面似乎都埋藏着某个家庭生存和毁灭的故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