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厨房忙活饭菜，四岁多的孙子跟进来，朝水槽板壁上的蜗牛大声喊：“蜗牛，蜗牛，你下来！”但蜗牛无动于衷。他扯开嗓门又继续喊连声吼，试图惊醒它爬下来。我说你别喊了，蜗牛没长耳朵，听不见，就是放炮也吓唬不了它。它只有触觉，没有听觉的。孙子似懂非懂，只顾眨巴着大眼睛。这只蜗牛，想必是买新鲜蔬菜时捎带进屋的，成了家中的特殊客人。它凭着本能爬上板壁，成为我逗孙子开心的对象，有时把他抱起来，细看它的蠕动，再借题发挥给编造些“蜗牛来家做客”“蜗牛与花朵”“蜗牛和壁虎比赛”等小故事。
　　几场春雨后，天气放晴。我领着孙子绕到办公大院里玩，看见花坛背后的水泥墙壁，爬满了麻麻点点的蜗牛，大小都有，他拉着我的手说：“那么多蜗牛宝宝！”于是用玩具水枪头把几只蜗牛拨下来，被我阻止：“别拨弄，你把它们拨下来了，蜗牛妈妈再也找不到宝宝了，会多着急多伤心呀。”他便蹦下花坛，要掏我兜里的小食品，被我用手一挡说：“你的手脏兮兮的，不能拿东西吃。”
　　“我拿饼干喂蜗牛。”
　　“蜗牛不吃饼干，它是吃露水雨水长大的。”我笑着说。
　　“那我给它们喂水，洗澡。”他拿起水枪直往墙上哧溜哧溜射水。蜗牛仍是一动不动，像无数钉头钉牢墙壁。
　　“爷爷，蜗牛为啥不醒来呢？”
　　“或许，正在做梦呢。”
　　“蜗牛有家吗？它们的家在哪儿？”
　　“它们坚硬的外壳就是家。”
　　“家里还住着谁？”
　　“还住着好多梦。”
　　“那它梦见谁了呢？”
　　我被他一连串奇奇怪怪的问题问得招架不住了，我就忙活用小铲子刨土坑，插上新买来的玫瑰花枝梗。孙子靠近我问：“爷爷你种什么呀？”我说种的是玫瑰花。他见我刨坑，插苗，埋土，抢过铲子也学着刨坑。我问：“你挖坑干吗？”他回答说种蜗牛，在泥土地面拾了几个蜗牛一齐扔进坑里，再刨土埋了。“爷爷，蜗牛什么时候长出来呀？”他扬起头问。
　　我不想让他童真的愿望落空，便含糊回答：过几天吧，或许要等到夏天。
　　几天后，我们又绕到办公大院玩，让孙子骑童车，转风轮，拍篮球玩。篮球蹦落到花坛草丛，他跑过去拾球。“爷爷，蜗牛长出来了。”他大声喊。我好生奇怪，走过去发现他刨坑落种的潮湿地面，果然钻出几只蜗牛，我顺口说：“果然被你喊出来了。”孙子得到我的夸奖，一回到家，便缠着我要笔要纸画画，天马行空一般胡画一气，画出一串不规则的小圆点大圆圈，我问他画的什么，他说画蜗牛开赛车，但一点都不像。我蹲下身子教他说：画简笔画呀，先要学会画直线、横线、弧线、圆形、三角形——还没等我给做示范画完，他就抢过笔说：“爷爷，你不会画。”他突然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我的脸：“爷爷，你的下巴长了根白毛。”我纠正说是白胡子，他倔强地说：“是白毛，不是白胡子。”他又问：“蜗牛为啥不长白毛呢，不长头发，也不长胡子呢？”我被问得哭笑不得，在童心世界，小小蜗牛仍是有生命、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我们程式化思维惯了的成年人，在天真无邪面前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