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园散步，无意瞥见一旁绿植盆边冒出许多小苗，有几分眼熟。摘叶轻嗅，清冽辛香，直沁鼻喉，不觉精神一振。是薄荷，虽然植株尚幼，叶片还没指甲盖大，但蕴含的香味却浓烈而清鲜。闭眼深嗅，太阳的烈，露珠的清，泥土的素，云朵的逸，都在其中。
　　不久，我的阳台上也有了薄荷的身影。小小的苗小小的盆，静静生长在鹤望兰舒展挺拔的叶茎之下。它的生命力很顽强。拆开快递时，细细瘦瘦，豆芽儿似的几根，很是让人担心。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刚拉开推拉门，便嗅到了那熟悉的清新味。走近一看，呵，几个小家伙神气活现地挺着身子，娇嫩的叶片舒展着，似乎在拥抱新的生活。它们与紫苏的幼苗颇为相似，叶子也都带股辛味儿。不同的是，紫苏的味道暖暖的，它们呢？冷而香，但不同于冷香丸的气味——《红楼梦》中，宝钗因服用冷香丸而自带“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薄荷没有甜味，如果去掉冷香丸里蜂蜜的甘甜而增加冰雪之凛冽，或许味道相近。只是，这样的味儿应该属于什么样的女子呢？
　　我爱这独特自然的香味，希望这些苗儿茁壮成长，却又担忧，怕重蹈了养紫苏的覆辙。
　　我曾从野外挖回几株长势极好的紫苏，种在阳台的花盆里。为了预防感冒，我常用紫苏叶子做调料，煮面条、摊煎饼、做拌汤，都会掐上几片，撕碎切细，加入食材。去阳台浇花，也会信手摘片嫩叶，慢慢揉着闻香。因为它们的陪伴，那段时间，我的确很少生病，便认定这是紫苏的功劳，心里满是感激。然而，暑假旅行归来，它们被晒得叶片全部干枯脱落，只剩下几根干柴棍似的枝干立着。痛惜自责，不忍折断干枝。清理花盆时，发现根须极长极深，紧紧缠绕拥抱着盆土。费了不少气力，总算把它们连同盆土一同移出。我把花盆形的土块搬到楼下花圃里，几场雨后，那土块自然会散开融入土地。出乎意料的是，次年春天我在花圃挖土种花时，蓦然看见，那小小的土堆里，发出了不少紫苏幼苗！两三月后我再去看时，已是一片蓬蓬勃勃的深紫浓绿。
　　我没有移植紫苏到花盆里。花圃就在楼下，采摘起来很方便。在花圃里，它们的世界是广阔的天地，根茎与大地紧密相连，枝叶与天空共同呼吸，它们凭借自己的能力吸收一切养分，恣意生长，生命怒放。我那远离地气的阳台和狭小的花盆，会阻碍它们的生长，限制它们的发展。
　　其实，被阻碍和限制的，何止是以前盆里的紫苏？我这阳台上客厅里的各种花草，不都如此？离开乡野进入高楼的紫苏，辛香日渐黯淡；栀子花香气不再如初时醉人，花苞也逐年稀疏；鹤望兰高挺如树，枝叶阔大，却从没抽出花剑；蕙兰叶片婀娜秀雅，花苞全无；吊兰这最为好种易活的草儿，楼下花圃里的绿叶挺阔，金黄灿然，而我精心浇灌的这两盆，无论颜色还是精气神，都逊色几分。
　　但我需要它们，花草们安静的绿叶不仅能滋润我酸涩疲倦的双眼，它们天然的草木之香、向阳向上的姿态以及随遇而安的品性，更润泽了我的肌肤，强健了我的身体，浸润了我的心灵。因此，说是养花，其实是花草在供养我。它们赠予我的美好，让我时常心怀感恩，更加热爱生命。因此，只要有闲暇，我总会去看望它们，浇水，施肥，松土，或者换盆，分根，都是身心非常愉悦的事情。
　　此刻，我蹲在薄荷幼苗跟前，满怀欣喜，静静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