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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5年04月30日
寂静之地
○ 刘雪琳
  平日里那是一片寂静之地。深冬后,白雪落地更显得寂寥,清明前后多了人去又觉一丝生机。那是灵地,是村里人下世后的归处。新旧不一的坟头中,有奶奶、爷爷,还有他们去世的儿子、孙子。这地方,有人能去,有人不能去,不能去的人如母亲操心又担心。每次在我们兄妹前去祭拜父亲时她会叮嘱不断,三五句之后让人听出一些挂念,阻止她后自己又不忍心。
  一直以来总有一个念头“此地不宜久留”。每每来此都是铲除杂草压上黄麻纸,燃香烧纸,最后磕头作揖,开始到结束前后不到两根烟的工夫。这样的动作年复一年,重复的内心无波澜也无杂念。更不在意母亲在家里叮嘱的内容:“看看石碑是否端正,坟头周围荒草要清理干净啊,烧纸说话哎,前些日子你爸又到我梦里了……”
  我从没想过在这里长时间停留,看屎壳郎爬出土堆爬到脚下又转身离开,四五只野鸡排着队从旁边过来又叽咕咕地飞离,一群麻雀飞走又飞回,压弯的树条簌簌地刚刚伸展又被压弯下去,整树整树地扑棱棱地响动着。还是那些先去的亡灵听惯了成人悲戚的哭声,长时不语迎合着鸟群们的警觉,催促它们还一刻喧闹背后的宁静。
  记得去年夏末秋初来了几次,印象中脚下一种叫蛇草的植物疯癫似的生长,挨上脚踝和胳膊就会刮渗出血印子。见惯了这里长满各种草,不同的树,地上掉落着经年老叶和干枝,野菊花伴着鬼针草扎满人的裤脚。它们在这块土地上使劲地生长和成熟,也会像蒲公英一样随时扎根和枯萎。柏树下长出手掌大的蘑菇,白杆杆的漂亮。此时身边大多数草木还未发芽,脚下火炬树见缝插针地长得粗细都有,轻轻一下连根就拔掉了。昔日红砖小路已被枯草遮蔽了道沿,来此的人们在高低不平中脚步匆忙。
  今年的清明和往昔有了不同,路边有派发的菊花让人带去寄托哀思。不过大多数来人还是拿着大包小包的纸扎。也有像我一样,拿了菊花也拿着纸扎。买得多烧起来的时间有些长,火光炙烤得人不得不后退再后退一步。说话吗?从前没学会念叨母亲教说的话,多年过去了依旧不会,什么时候才能像模像样地说出母亲的念想来,可下世的人能听到吗?手中的纸钱一张张在燃烧,是母亲口中送给父亲的单衣、罩衣、帽子,甚至手帕拐杖……这些换季用品是另一个世界里日用品的全部,火光是每个人未了的心愿。
  母亲说过,当火苗上涨火星飞扬时,亡故的人就感应到亲人的念想,可是我给父亲什么还没说,或者说多年来我从没有想过自己要说些什么。眼里的父亲是母亲口语下存在的父亲,陌生得又如影子无处不在。像秋天树叶就会掉落,天冷了就会下雪,四季如何变化,不变的他是父亲我是孩子。
  我脑海中的父亲模糊又常清晰,想起某个夏天您带回来的丝巾,那个六一时买回来的裙子。唯有每年冬天捎回来的年货让我们感觉到您的真实,这份真实换来小伙伴的羡慕、我们的骄傲、母亲一年到头的盼望。大多数时候您的沉默让人紧张得不敢靠近,就像您在修理被我们骑坏了的自行车时的模样,您的不言语比母亲的扫把打骂我们还管用。
  此时记忆比细说更深入骨髓,那些在耳边重复了无数次的内容,比母亲的教导来得真切快速,贯口似的悉数想起,回到有您的生活场景中。父亲也是个爱笑的人,有穿军装时的笑,有抱着弟弟的笑,和哥哥在一起时的笑,还有我们一起过渭河大桥时的笑。这些有照片和没有照片的镜头里,藏匿在久远的记忆里此时出现,是火光炙烤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还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念旧。母亲没有说过,生活也没有告示,旁人更是无暇顾及这些细碎的存在,或许心底感知的答案用凌乱的语言难以表达而已。
  时常站在家门口抬眼就看见的这片土地,很近又很远。或许,面对已知的死亡,这片沉寂的土地上表现出的故土难离和亲情念旧,比人想象出来的挚爱更像子与父的对弈,张嘴即来的话瞬间无话可说,竟比不过那些窃窃私语的植物、叽叽喳喳的鸟雀,唯有它们比人更懂得在这片沉寂的土地上,彰显出生活里一派欣欣向荣和不离不弃的陪伴,比固有的力量来得更让人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