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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8月10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
《长安》(连载212)
○ 阿莹
  人啊人,若想走上这条路,灵魂和肉体就分离了,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了。他乃一介铁血军人,咋冒出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是不是意志消退了呢?

  其实哪里黄土不埋人啊?父母至今都不知埋在哪儿了,黑大爷就埋在村头的自留地里。其实埋在哪里不一样?当年筹建长安时挖了多少古墓,层层叠叠的,数也数不清,不管生前多么显赫富贵,也不管多么邋遢贫穷,在土里都锈成了一块块土疙瘩了,附在上面的魂灵也不知去哪儿游荡了,连子孙后代也不见过来悼念了。甚至,还有那墓冢位置都有搞错的,街坊旁边那个韩信坟,老百姓不知叫了多少年,一朝更改也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那可怜的韩信是有了叛异之心,才被大汉朝挥刃斩首的,他忽大年难道不够忠心吗?唉,想那么多又是何必呢?好像人倒霉都是身边的小人作祟?为了这座恢宏的长安机械厂,他骂过训过好多人,甚至还摔碎过杯子,那些挨过骂的人能理解吗?那年他冒险拆卸那枚臭弹,发现引信失效是门改户的疏忽,大骂吊儿郎当耽误了金门炮战,你个王八蛋拿命也抵不过!这可把姓门的吓得屁滚尿流,鬼精灵在众人面前把脸丢尽了。如今,遇上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人家绝对会趁机报仇的!
  忽大年捧着线裤突然想发笑,似乎看到那些家伙获知他撒手人寰,悔恨莫及,顿足捶胸。是啊,如果上次在中印边境追击时,他有幸被印军子弹击中,也就不会遭遇后边的罪孽了。那位毛豆豆是被流弹打死的,也就举行了一个两百多人的追悼会,毛豆豆只是个助理技术员,在部队充其量就是个小排长,而他忽大年在部队就是正师级军衔,悼念仪式肯定要隆重许多的。
  唉,这次跑到乌苏里江畔,尽管闻见了硝烟,也听到了炮响,却是躲在冰雪覆盖的树林里,坦克拖走以后苏军炮弹才轰轰落下,如果炮击提前十分钟,他就会一头栽倒在绞盘旁,栽倒的忽大年应该给个烈士待遇吧?
  噢,忽大年倏然想起了那个老伊万,那人要是知道他援建的工厂,参与了与苏联军队的对峙,会不会气得把帽子一把摔了?当然,若是自己能拎上火箭筒,与战士一起埋伏在河岸树丛里,亲手测试火箭弹性能,也许自己会跟苏军坦克同归于尽,那么,这帮调查梅花党的人一定会大失所望,而军方却会搜集他的光荣事迹,从此他便可以光光堂堂躺在界碑后边,永远为国家站岗放哨了。
  忽大年一边苦笑,一边望着屋顶暖气管。人啊人,若想走上这条路,灵魂和肉体就分离了,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了。他乃一介铁血军人,咋冒出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是不是意志消退了呢?而且消退到这般畏缩呢?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声高一声低,带着浓浓的胶东大葱味。
  让我进去看看吧?
  你想进去看谁呀?
  老忽啊,忽大年啊。
  你又不是家属,连他儿子都不来。
  我俩是老乡,胶东黑家庄的。
  一个庄的也不行,必须是直系亲属。
  那……我俩拜过堂,算不算亲属?
  你说什么?拜过什么堂?
  就是拜过结婚大堂啊!
  你胡说啥呀?他老婆去年才死!
  忽大年在地下室听得真切,声音是从通风口传过来的,是黑妞儿在外和谁争执呢,这人怎么这时候跑来了?应该承认,对这个女人他的确有点亏欠,惹得人家奔五了还没成家,这辈子老姑娘的帽子怕是卸不掉了。显然,门卫阻止了黑妞儿的请求,在楼外吵吵了几句,又渐渐归于平静了。
  但是,忽大年心头蓦然升腾起一股暖意,慢慢地从心底弥漫开来,沿着密如蛛网的血脉传遍了全身。他一把扔掉线裤,踮着脚站到床上,头贴近屋顶通风口,想再听听胶东女人的声音,可是那声音渐行渐远了,远得只能听见树叶摩擦的哗哗了。这次,从黑龙江回来也算是“凯旋”,可是跟上次从西藏回来完全不一样,好多人迎面过来都装作不认识,大概担忧感染上梅花党的毒菌。看来只有胶东老乡是个例外,居然敢冒“感染”的风险,想跑进地下室来探望,还敢承认自己跟关押人拜过堂,这不是在向世人宣告两人关系暧昧吗?
  哈哈,按说他俩的拜堂仪式还是挺正规的,面对的祖宗牌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时候,她脸上红帕快掉了,掉下来一定出洋相,谁知人家抬手扶住红帕,头才深深弯下,把一个尴尬不经意间掩饰了,当时忽大年就想这女人还挺机灵的。可晚上面对面坐在烛光里,自己总在注视那只粉白的手,也不知后来怎么上的炕,怎么就昏头想起了以前的赌注,还真把人家屁股扳住咬了一口,人家的铁砂掌当然要扬起来了。咳,他若当即昏倒在洞房,第二天庄里人可能就笑疯了,但她只虚晃了一下,却把自己的昂扬吓得一缩再缩,把人丢在黑家大院了。
  现在看来,当初是该留到黑家庄,还是一拍屁股溜走呢?如果不溜走,他俩还在黑家庄过日子,一定儿孙满堂了,一定守着那个黑家大院,在收拾高粱垛,在地里忙农活,干累了就着莴笋,喝上一口老白干,那日子会滋润得神仙一样。的确,这个黑妞儿还真像一条汉子,竟敢只身出走千里寻夫,竟敢公然宣告门改户的发言子虚乌有……
  是啊,磨难的来临正是考验自己生存能力的时候!忽大年一下子从床上跳到地下,抓起扔掉的线裤拼命摇头,摇得眼都花花了……他感觉自己好丢人啊,还号称正师级厂长呢,还扛过枪打过仗呢,遇上一点点委屈坎坷,就变成了这么一副德行,不由得落下了两行浑浊的眼泪,吃惊刚刚怎会生发那么丢人的想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