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福美滋滋地睡了好多天,把一月的肥皂都给了人家,也没有去撩动女人的意思。
也许就是这个缘由,忽大年喜欢往车间里跑,这里见不到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也没有无休止的辩论争吵。但是,这里的问题都很具体,需要马上点头签字,容不得推诿扯皮。这天,哈运来拉着焦克己找到他请示,能不能把劳改犯连福找回来,冲压设备怎么也达不到精度,导致弹体尾部收口不到位……这,这可是个要命的问题,他稍作沉吟就点了头。
当时,只知道连福关押在铜川煤矿,过去了才发现那地方有七八个矿,每个矿都是三四千人。后来田野通过军宣队系统查找,才反馈了意想不到的结果。那个连福居然成了矿务局难以割舍的宝贝,尽管给判了十二年徒刑,但由于他不断革新,不断减刑,减到最后留在了矿务局,还给了个工程师的待遇,人家明确不放此人。
后来,田野以“绝密任务”的名义把连福借调回来了。
忽大年是在熔铜车间门口见到连福的,这位离别长安已经五个年头的技术员,头发稀疏得可见发亮的头皮,脸色也变得黑黝黝的了,额头更拥满了弯弯曲曲的皱纹,只有眼睛还残留着昔日的光泽,整个人就像一根蔫黄瓜,见了忽大年低着头一口一个忽厂长,好像别人握着他的生杀大权呢。
不过,这家伙还是有点小能耐,他在生产线上琢磨了三天三夜,便断定火箭弹飞行失稳,不是设备精度的问题,可能与材料配比有关,如果铜的比例大了材料性软,如果铜的比例小了材料性硬,这些都会导致火箭弹飞行失稳。
忽大年觉得连福不可多得,短短几天就把问题说得头头是道,这小子如果历史上没有那个污点,可能会成为兵工行业的行家里手,自己妹妹也就不会发生那个不愿提及的遗憾了。他其实不想面对这个人,可那天他一进车间又碰了面,他本想避开客套两句,连福却耸起眉毛问:忽小月哪儿去了?我回来四五天了,也不见人,问谁,谁都不肯说,是不是她犯了啥错误,发配到边疆去了?
忽大年闻听眼泪都要涌出来了,急忙蹲下装作系鞋带想掩饰过去,但一道发亮的泪痕还是被连福看到了,只听到一声声的轰鸣:忽厂长,你快点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她那人太单纯,处事太简单,你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这时,忽大年嗫嗫嚅嚅一个字吐不出来,眼眶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想掩饰都不可能,只好扭过脸大步走了,空留连福站在那里痴痴发愣。
九十五
也许这些年连福对忽小月的眷恋,只有天上的月亮知道!
当年他被人抓进公安局的小牢房,在铺着草垫的地上睡了三天,有个公安扔给他一份判决书,就坐上了一辆运煤回返的大卡车,半夜到了金石凹煤矿。这座矿山居然还是个现代化大煤矿,两个竖井,矿工上下,两个斜井,溜车出煤,旁边还有个让铁丝网围住的小矿井,就是连福劳改的小煤窑。谁料那儿满山遍野飘浮着煤末子,即使在井上放风,不用一会儿,头发就粘满了煤灰。第二天,带班人扔给他一个钻头一个矿灯,就跟着一群犯人下到了千米深的井底。
这个小矿与大矿连通,但连通处有两个带枪的警察守着,等到巷洞深处的掌子面爆破声响,他们便要赶过去将煤块搬到溜斗车上,一个个搬得手脚都机械了,好多犯人一天下来回到监房,澡都懒得洗就睡着了。可连福害怕煤黑渗进皮肤,将来忽小月会不认识,所以他饭可以不吃,澡必须要洗,洗完了来到院子里,感觉月亮都在抚摸自己。后来,那竖井吊篮卡死不能动弹,犯人们索性吃住在煤巷里,反正睡在洞里是黑的,睡到地面也是黑的。但是连福心想,升到地面可以看见月亮,小月也一定会看到,有情人可以通过月亮传递思念。于是他钻进吊篮琢磨了一会儿,换了两个轴承里的钢珠,吊篮便可以升降了。
管连福的犯人队长是个络腮胡子,发现他有这般小能耐,便让他当了设备维修工。谁知,这竟是矿上一个公开的秘密,这维修工太让犯人们羡慕了,白天可以在井口待着,晚上可以去山上的茅屋睡觉,根本不用担心谁会趁黑逃窜。因为犯人即使释放了,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差事,连福舒坦了两天,想感谢发现自己的人,便用积攒的生活费,买了一条前门烟想送给胡子队长。
可队长根本没给面子,说自己现在还有工资,他的烟就抽不完,每月女儿都会给他寄上几条的。
连福也去山坡转悠了几天,发现每户人家都是撇着外地口音的女人,房子也就是个木板搭成的窝棚,有人下了班捏着两个馒头就钻了进去。这些矿工多是刑满留矿的释放犯,似乎都不感觉丢人,只等到天黑净了,就能听到女人颤厉厉的哀号,似乎给这冷寂的山脊增添了一点活力。
当时连福跟三十多个犯人,挤在半间教室大的监房里,不光翻身困难,头顶还是个臭烘烘的便池,常常夜里被人浇得一身尿屎。他实在想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了,便揣了半块肥皂钻进了母女俩人的小窝棚。那个黑黝黝的女主人看见肥皂高兴坏了,早早就让女儿睡了,可是连福只期望在这里闭眼睡觉,不想撩动女人。那女人以为嫌她黑一直嘟囔,她以前住在汉水边可白净了,都是煤灰把人给染黑了,等天亮打桶水用肥皂洗净明天再来吧。可连福美滋滋地睡了好多天,把一月的肥皂都给了人家,也没有去撩动女人的意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