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的隐患
酷吏的行为常常被人当作官员的榜样,是好政治的一种,他们不瞻前顾后,不徇私情,做事果断,甚至是手段霹雳。我在此提醒还需要看到酷吏的另一面,冷血、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且常采用极端办法。这样的官员多了,社会温度会降低,世间的生态会缺少温暖感。司马迁和班固著史,把官员分为循吏和酷吏两种。循吏循礼恒情、守职守度,酷吏政声酷烈、守职无度。《史记》记载了十一位酷吏,《汉书》记载了十四位,排在首位的均是郅都。
郅都是这样进入仕途快车道的:西汉的上林苑,是中国历史里最大的皇家园林,占地三百里,八条河流融汇其中,“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异态”(《汉书·司马相如传》),是兰亭的射猎御苑,还是羽林军演习操练重地。这一天,汉景帝(刘启)入苑狩猎,行至中途,皇妃贾夫人内急,才进厕所,一只野猪也进去了,景帝示意中郎将(相当于侍卫长)郅都去救,郅都原地不动,“贾姬如厕,野彘入厕,上目都,都不行”(《汉书·酷吏传》)。景帝自己带人往厕所跑,郅都跪横着挡在路前,说:“失去了一个皇姬可以再选一个,天下女人多着呢。您要是发生意外,我对国家和太后怎么交代?”僵持之中,贾夫人从厕所中出来了,野猪也出来走了。郅都这种行为的风险是极大的,贾夫人不是一般的皇妃,是赵敬肃王(刘彭祖)和中山靖王(刘胜)两位皇子的妈妈。但事后,太后窦夫人大悦,赏黄金百斤,景帝也赐百斤。
郅都是山西洪洞人,文帝时是宫内侍从,景帝时任侍卫长,以胆大直谏闻名,常在朝廷上折伤大臣。郅都廉洁,同窗旧友包括六亲在内,一概不领私情,常说的一句话是,“我舍小家为大家,现当守职而守,老婆孩子的事情也跟我无关”。“己背亲而出,身固当奉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野猪林事件后,连擢升两级外放济南郡,任主官太守。济南郡当时有一大户,是车匪路霸型,宗族三百余家,比较嚣张,郅都到任后,第一件事先把大户的首恶就地正法。一年后,济南郡的社会治安呈大好局面,不仅盗贼不生,路上丢了东西也没人敢捡。“至则诛瞷氏首恶,余皆股栗。居岁余,郡中不拾遗”。
公元前148年发生的一件事使郅都先被免职,再被斩首。
公元前153年,汉景帝立长子刘荣为太子,三年后废太子封为临江王,又两年后,刘荣因“宗庙改私宅”被召入京,由中尉府审理。此时郅都任职中尉。汉代的首都地区全由卫尉和中尉分掌,权重卫尉是九卿之一,中尉比照九卿,实际权力高于卫尉。卫尉统率南军,徼巡宫中。中尉又“执金吾”,统率北军,卫戍京师,拘捕犯法官员,有执法权,且负责天子之行,“职主先导”,皇帝外出,中尉骑马走在前列。刘荣到案后,向狱史要刀笔,想亲手写一封信给父皇,那时没有纸,字是写在木片或竹板上的,因而需要以刀制册。郅都严词不允许给,大将军窦婴是窦太后的侄子,私下派人送去刀笔,废太子刘荣惊惧之中自杀。窦太后为长孙的这种人生终局大怒,又不便用极刑,于是罢免郅都一切职务。
此时,正值匈奴屡屡犯边,杀吏掠民侵财之事不断,“中(元)二年(前148年)二月,匈奴入燕,遂不和亲”(《史记·孝景本纪》),“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二千人”(《汉书·景帝纪》),“八月,匈奴入上郡”(《史记·孝景本纪》)。景帝爱惜人才,启用郅都为雁门太守。匈奴慑于郅都的威猛,引兵后撤,但使用反间计,放出郅都有心归北的口风。景帝明知是诈,但在窦太后的支持下,还是把郅都杀了。自郅都赴任到被杀的几年间,匈奴不敢犯边,“竟都死不近雁门”(《汉书·酷吏传》)。这位良将大吏,没有死在匈奴弓箭下,亡命在窦太后爱孙子的那颗妇人之心上。
东汉末年的两次文化大清洗
说是两次,其实是前后脚,是两位皇帝被宦官裹胁着做出的下三烂事。公元166年到168年,三年间,当时的一大批文化精英或被砍头,或自尽,或沉狱,或被发配边陲。“中央”直接办的案子有七百多人蒙难,受牵连者数千人。“地方当局”与“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制诏州郡大举钩党”,具体细节已无从考据,“于是天下豪杰及儒学行义者,一切结为党人”(《后汉书·孝灵帝纪》),“诸所蔓衍,皆天下善士”(《后汉书·党锢列传》)。
这两次文化暴行,史称“党锢之祸”。短短几年间,辽阔的疆域内,再无清醒者的声音,却也直接动摇了汉朝的根基。“朝野崩离,纲纪文章荡然矣。”东汉是公元220年终结的,但大约从190年起,国家形态就开始被不断地“挟天子以令诸侯”,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了。施暴的起因是权力的角逐,宦官与外戚、贵族争权,知识分子们站在外戚、贵族一列,但宦官那一边有皇帝当领队,文化精英们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罪名是,“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说白了,就是文人们嘴欠,妄议朝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