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狗屁哥哥,整天就知道琢磨自己的光辉形象,啥时念及过亲情呢?
忽小月有点发蒙:那好那好,你快叫人去审查吧,就不怕是笑话?高个子公安拿出一张表格让她填了再走,在填到家庭关系时,她在忽大年名下犹豫了一下,填还是不填,人家别以为我在拉大旗作虎皮,但不填更不行,人家会认为她想隐瞒什么,于是她端端正正填上了“忽大年”三个字,那两公安交换一下眼神轻声问:忽大年是你啥?
是我哥呀,我亲哥呀。
她根本没想到,第二天当她走进技术科小灰楼,所有人都冷漠地睥睨她,似乎都想刻意躲开。连她想给谁帮忙校对,一个个怕她有传染病似的退避三舍。很快负责工艺翻译的宫科长把她叫去问:谁让你把我们的工艺问题报告给苏联人了?忽小月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急忙把前前后后解释了一遍。但阅历深厚的宫科长阴着脸说:你应该知道呀,咱们是兵工厂,所有问题都是军事机密,你怎么能擅自告诉苏联人?还说得那么具体?忽小月委屈地说:人家是专家,是师傅,我们是学生,是徒弟,徒弟向师傅请教问题能算泄密?科长叹口气说:我说你就是不懂,不错,我们厂是人家援建的,我们也比人家落后,可落后的地方更需要保密,你问的那些问题内行人一看,就把咱厂的生产状态推算出来了,这可不是个小事情啊。忽小月看着科长的嘴一开一合,不由得心惊肉跳,手攥的一卷图纸很快就被汗水洇湿了。
后来黄老虎派人把她叫到办公室说:你瞅你哥刚刚复职,你就给他添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你还是先回车间避避风头,等事态平息了再回来。忽小月忙问:是啥事态?还要等平息了?黄老虎闷闷地说:我告诉你,吓你一跳。忽小月催促:咋了?你说嘛!黄老虎试探:你真的不怕?忽小月冷笑:我现在怕啥,也就是熔铜车间一个文书,连丈夫关在哪儿都不知道。黄老虎本来想解释,让她回车间是保护措施,怕她不理解又跑到厂长那里撺掇,闹得上下不愉快,现在听她这样胡搅蛮缠,老鹰眼瞪大了说:人家公安局已经把你档案调走了,是把你当间谍当特务看呢!忽小月倒吸口气再没吭声,双手绞着衣角僵住了,眼泪吧嗒吧嗒滚出来,掉到地上碎了。
也许没找到进一步的证据,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公安局没有抓捕忽小月,只是通知长安厂将此人调离要害岗位。想不到那区区文书,每天记个铜锭产量,收个考勤,发个工资,也算要害岗位呢。
忽小月气恼地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闭着眼睛睡不着,脑海像过电影一样闪过这些日子的片段,她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难道想方设法解决疑难是间谍行为?快下班时忽大年给她打来电话解释:这是个临时措施,人家公安盯着呢,你先下去吧,以后再调回来。忽小月听罢,一句没应就把话机从耳边放下,只听哥哥在另一头喂喂地喊,她蹙紧眉头哐地摔下去再没理睬。
后来她才知道,公安局把嫌疑人忽小月和忽大年的关系秘密上报了,钱万里在恢复哥哥党内职务的文件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六十三
当天,忽小月就到熔铜车间炉前班“改造”去了。
那个班全都是男工,她以前每天来送报纸取考勤,远远就能闻到男人的烟味汗味,可她从没踏进一步,只是站到门口把报纸朝窗口一扔扭身就走,现在她不得不皱眉走进炉前班更衣室,全班人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的脸、她的胸、她的臀,盯得她脊梁骨发麻。这地方女人敢待吗?没准会让他们踅摸出什么花边新闻来,她就更成食堂饭桌上热议的话题了,没准会编得活灵活现,那她在长安还咋活人呀?
正当她靠着门框发愣,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不要盯着看了,又不是不认识,以后天天在一起。忽小月扭头看是满仓进来了,手拿一沓手套递给她说:劳保用具我帮你领了,墙角这个工具柜你先用。
这间休息室,实际上就是在厂房角落搭起的一间小棚屋,厂房有十多米高,工棚刚刚过二米,单砖墙,瓦楞顶,吊车移动的灯光不时从上面漏下来,靠墙是半圈工具柜,都是利用炮弹箱做的,竖起来翻盖朝外,内里架上隔板,俨然就成了有模有样的工具柜了。忽小月发觉满仓还是个干净人,箱里衬了牛皮纸,工具在下,工衣在上。她不好意思地说:你干吗让给我呀,我去搬个弹箱立到这儿就是了。满仓笑笑说:你以为找个弹箱就能用?还要钉隔板,上门鼻。忽小月摸着光净的工具柜,发现牛皮纸还是新糊的,边角可触到软软的糨糊疙瘩,心里涌起一阵近来少有的暖意。
忽小月从翻译贬为文书,又贬为熔铜班的炉前工,可谓是一贬再贬,她似乎也曾闪过一丝念头,要不要找哥哥想想办法,他已经恢复了厂长职务,算是堂堂一把手了,咋能看着自己妹妹被人欺侮?别看从文书到炉前工,那可是从干部到工人了,打人也不能打脸呀?但她又不想去找哥哥,她来厂里做翻译就没找过人,这会儿就更不想找他了,何况他打来的那个电话把什么都暗示了,大概也想把他自己撇清了。唉,什么狗屁哥哥,整天就知道琢磨自己的光辉形象,啥时念及过亲情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