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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4年02月07日
风雪路上的除夕夜
○ 麻建博
  腊月三十中午,秦岭山中的核桃坪又飘起了雪花,那钻天高的山岭渐渐泛白了,好似披了层轻纱。
  父亲与大哥在山中一位好友家里吃了饭,拉了辆架子车走到田家河畔停了下来。他俩跨过河的最窄处,走到山坡边将朋友送的柴火一捆捆吃力地背放到架子车上,趁着雪还不大往几十里地外的山口赶路。
  父亲在山里边的朋友很多,缘于他秦腔唱得四州八县人都知道,他不仅唱得好,而且会导戏,因此请他导戏的人和地方不少。太白山中的高码头公社、龙窝公社等好几个地方将父亲请去常年排戏,他在那里大受人们欢迎,由此也交了好多朋友。父亲常说:“一个人在世上,要有薄技在身,就有立锥之地,就会从容过生活。”听一个姑说:“你爹打小爱戏,人家一学就会。”好多人将我父亲称麻导演,山里边的县上也常请他导戏、演戏,我们姊妹也被父亲唱戏好的光环罩得得到过不少温暖。
  父亲在山中排戏忙活了好长时间,过年了不少朋友送些柴火、粮食、猪肉、干杂果、板材等山货,出山的路上他们在自家门口等着给父亲装上车。
  山路弯弯似绳子,绕着河流走,这时的河已结冰,不过冰的下边已有春天的讯息潺潺的流水声,砂石简易路上白雪似撒了石灰,年轻的父亲拉着架子车与年幼大哥孤独地行走在寒冬腊月的风雪山路上。不经意间他唱起了秦腔戏《走雪》:“官津路口有人盘问,老奴自然有主意。山是光华山,风雪把道拦……”父亲高亢的嗓音在山间不断回响着,惊得山林间鸟雀扑扑棱棱飞鸣,震得树枝上的积雪似乎飘落。这一唱驱赶了路上的寂寥荒凉,解了艰难生活压给他的重负,车子在他手中似乎变得轻快起来。
  山中朋友一路上将架子车上装得满满当当,他们的热情温暖着风雪路上的父亲与大哥,温暖着我们全家,他们的善举我们一直铭记在心间,也时时想起。
  腊月三十夜晚辞旧迎新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母亲的手上没闲下来,煮肉做菜、糊窗贴花、看香敬神、整理新衣等每样活路都需要她打理清楚。更让母亲操心的就是父亲与大哥除夕夜还没回家,她的心悬在半空。
  出山口不大一会儿经过蹇沟,就进入了石头河没截流以前河床西边的古老小道上,这时的雪花变得小了,谷底的风却大了,它像刀子一般刺得人耳朵、脸上火辣辣灼烧的疼。走完河谷这段路就离家近了,父亲的心既高兴又忐忑。
  父亲脚下踩的这段路是三国时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兵出斜谷的褒斜古道,向北约四五十公里就到了我家高店街,也是当时蜀国大将魏延镇守的城池。父亲好羡慕当年诸葛孔明羽扇纶巾有车有马行军疾驰如风一眨眼冲破关口就到了五丈原上、渭水边,他俩却在腊月三十的黑夜深一脚浅一脚吃力地负重前行,不知能否过关,不知何时到家。山谷的夜黑得似灌了铅一样沉重,这路长得似乎几个世纪也走不出去。父亲知道一家人在家焦急地等待,他步伐变得铿锵起来,心想:“路再长铁踏鞋破也要将它穿越,夜再黑也要将它黑似铁的壳敲碎,关隘固若金汤也要迈过。”
  当走出河谷地带,最后一道关口斜峪关检查站就横在了前头,这时已是凌晨两三点,报晓的雄鸡在呼唤新春的到来。父亲振作了一下精神,拉着车胎变形的架子车向检查站走去,他想到曾演过的秦腔戏:“关云长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咱还怕啥?!”
  我们与母亲在家里也守到了这时,检查站里的人三十夜喝酒也喝到了现在。父亲又想:“过年了大家都讨个喜庆,可能不会为难我。”就进了检查站的房间里,有人问:“你咋这时过关?”父亲说:“参加太白几个公社、大队迎春秦腔晚会回家迟了。”急忙掏出太白开的采伐批复,那人说:“这是咱们县地界,你这上边还少个东西呀!”父亲说:“过年管事的人都忙,来不及办。”正在僵持时,有个喝酒去外边小解的人看到了父亲叫了一声:“这不是戏导得好,戏也唱得好的咱的麻导演吗?”父亲说:“在山里讨个生活罢了!”这个人走出去到架子车上看了看,返回办公室说:“车子上拉了些柴火,这年月大家都没吃没喝的,大过年他们父子俩跑了四五十公里山路真不容易,咱不为难人了,让赶快回家吧!”说着就解锁抬起了路上那道压了父亲心头好几天的铁横杠。
  父亲与大哥除夕夜走了约六七十公里路,回家时已到了正月初一吃中午饭时分。
  父亲与大哥在风雪路上度过了除夕夜。
  我想,中国每一个家庭的父亲为了养活一个家都是如此,父亲是伟大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