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4年02月07日
母亲与猫
○ 廉涛
  2000年秋日的一个周末,我从西安回周至老家看望母亲。以往只要母亲知道我回家,就会早早站在门口的桥头上等我,但这次我进了村东头,却怎么也看不见村西头桥头上那熟悉的身影。
  我疾步走进院门,只见母亲坐在屋前的石墩上,怀里抱着那只大花猫,仍一动不动。我连忙问:“妈,咋了?”母亲顿时眼泪夺眶而出。“猫病了?”母亲轻声说:“走了,走了……”我这才意识到是大花猫死了。我摸了摸,它的身上还有体温。
  母亲说大花猫是两个时辰前才走的,是老死的。早上她给大花猫拌好了包谷糁泡馍馍,不见它吃,到院子一看,发现大花猫在梨树下静静地躺着。
  母亲养大花猫有十几个年头了。父亲走后,大花猫更是成了母亲日常唯一的陪伴。母亲总是把最好的东西喂给它吃,我从西安带回家孝敬她老人家的腊汁牛肉、鱼干、罐头、酸奶等,我一走,母亲把大部分都喂了它,把大花猫养得像条小狗一般壮实。大花猫灰白相间的花纹、丝绸般细腻的毛皮、走起来优雅的姿态,尤其是瞳孔中闪烁着的神秘的光芒,谁见谁爱。大花猫和母亲总是形影不离,母亲坐着,它便蹲在身边,眼睛会一直盯着与母亲说话的人。母亲起身干活,它便如影随行。夏天,母亲会把大花猫抱到小渠里给它洗澡。冬天,母亲会用花花布给大花猫做一身精致的小棉祆,会抱着它在墙根下晒暖暖,用梳子梳它的毛发。有时,母亲会踢着鸡毛毽子、抛着毛线球逗大花猫玩耍。母亲走街串邻时,也会抱着大花猫,大家都说“这猫有福气,三嫂爱猫”。
  说来也怪,我每次回老家,大花猫晚上都会静静地躺在我的旁边,似乎知道我又给它带回了美食。起初,我并不习惯,生怕我睡着时大花猫突然用爪子抓我一下,但大花猫却从来没有冒犯过我,这让我相信猫是通人性的。
  母亲对猫的喜欢由来已久。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我的同桌叫铁毛,特别喜欢画猫,画得特别传神。一次,他让我到他家里去看他养的猫,我一看,和他画的一模一样。我将此事告诉了母亲,母亲说,你哪天带你的同学到家里来,我给他做好吃的。铁毛第二天下学后就和我一起到我家里。母亲做了她最拿手的油泼扯面,铁毛吃了一老碗。母亲说:“还有呢,再来一碗吧。”铁毛也没客气,又咥了一老碗。吃完饭,母亲说:“听强娃(我的乳名)说你猫养得好,画得也好,给姨画个猫吧。”铁毛二话没说便趴在我家的炕桌上,很快画成了一只蹲着的猫。母亲看后大喜,对铁毛说:“你没白养猫啊,来年你家产了小猫,姨用鸡蛋到你家换一个。”
  我上初中时,我干爸的儿子小我几岁,长得虎头虎脑,很是机灵,爱画画,尤爱画猫。干爸家与我家相距约十几里地,母亲经常带我步行去干爸家玩,看干爸的儿子画的家里的墙上到处贴的各种姿态的猫。母亲经常请干妈带着儿子到我家里来玩,让我跟着他一起画猫。
  若干年后,每当我想起这些,我在想,当年母亲是不是有意培养我画画呢?可惜我没有那个天分。
  大花猫的突然离去,对母亲来说,无异于亲人的离去。我对母亲说:“已经死了,就埋了吧。”母亲起身抱着大花猫在前后院子转来转去,不肯给我。我说要不埋在前院的梨树下吧,母亲想了会儿说:“还是埋在后院外的菜地里,不然妈看见梨树就受不了。”我在菜地里挖好坑,回家从母亲怀里抱猫,母亲还是不肯丢手,说是要去看看坑挖得咋样。站在坑旁,母亲让我抱好猫,她用小铲铲把坑扩大了许多,把底部和周围铲得平平的,然后从口袋掏出一块白布,一半铺在坑底,亲手把猫放在白布上,用手摸了摸大花猫的头,又反复捋了捋大花猫的毛,将白布的另一半盖在了猫的身上。一阵秋风,吹落渠边白杨树上的黄叶飘落在白布上……
  母亲静静地看着大花猫,凝视良久,对我说:“埋吧,用面面土,不要用大胡基(关中话,指比较大的土块)。”然后起身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给家人做好了饭,照例给大花猫吃食的碗里盛好,自己却没吃一口。
  从那以后,我便特别理解人与动物之间那种有时人与人都很难超越的情感。
  再过二十天,就是母亲十周年的忌日,谨以此文怀念我至亲至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