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农村家家做饭烧水全凭柴火,柴火储备的多与少,是硬柴多还是软柴多,就能分辨出一个家庭的生活水平来。过年,大肉大鱼和蔬菜要变成熟食,时间紧,用柴火量大,硬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奶奶说,不进家门,凭着眼力看看谁家的烟囱冒出的烟,看看烟的长度、颜色,大体就能辨别出这个家庭的贫与富、年能不能过好。
一天,邻居李家的爷爷坐在院门头的石头上,望着自家的院墙, 着烟袋吧嗒吧嗒地吸着,满脸的愁云,铁青着脸,谁见了搭话都不理,只是一个劲地抽烟,吓得我从他家门口过时要小跑。奶奶给我说,李家分家了。原来李家三间厦房只在北头的山墙上有一个黑黝黝的烟囱,现在南边的山墙上冒出了一个新烟囱。李爷爷担心着新烟囱以后能冒出啥烟来,这年能不能过好,他心里没有底儿。傍晚时分,他在小队的场间转了几大圈,人走着,而眼睛却死勾勾地盯着那个新烟囱。看到烟囱慢慢升起了炊烟,烟气袅袅,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李爷爷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了些。在农村,几个儿子的家庭,儿子各自成家后,都得分家另起炉灶,只不过分家的迟早而已,但这个新烟囱是早晚要垒砌的。尤其在过年前后,新烟囱的出现,就是一个新家的诞生,在老辈人心里还是个坎。尤其当第一缕黑烟升起后,长辈都凝望着要想很多很多。用胡基(土打成的泥坯)垒成的锅下风量怎么样,风箱利索不,新买的锅碗瓢盆好使不,铁锅烧水炒菜火力匀称不,等等……
小的时候,天亮、午时、天黑,晴天、阴天、雨天,刮风、变天,奶奶都会站在院落看看自家的炊烟,瞧瞧邻居家的炊烟。她从烟囱里冒出烟的形状、颜色、长度,就能辨别出未来的天气是晴还是阴。奶奶说,冒出的烟直线上升,未来定会是晴天。如果早上炊烟拖着长辫子往西,可能会变天。而晚饭时烟囱飞出来的烟拖着长尾巴向东,天气不会错。如果午饭时烟囱的烟慢悠悠不利索,甚至还往厨房倒灌来呛人,就是午时已到,太阳直射地面。要是放在晚饭时分,未来不是阴天就是雨天要来临了。刮风了,炉膛生火,烟不往烟道里跑,反从灶口倒灌出来,会把烧火人呛得不是流泪就是咳嗽不止。有时倒灌的烟火里有火光,也会烧掉眉毛的,甚至起火。奶奶每次做完饭,都把灶头下清理得干干净净。从烟的颜色来辨别,烟囱冒出一团团的黑烟,时续时断,进入炉膛的就是稻草软柴;升起的炊烟,黑灰相间,还有黑渣滓飞起,烧的就是麦草或者油菜秆;淡灰的烟,进入炉膛的就是竹竿或竹条编织的旧器物;烟囱先冒点烟,慢慢地不见烟的影子,只能远望烟囱口空气的跳动,这一定是烧上了劈柴等硬柴。其实,农家人平时是舍不得烧硬柴的。不是舍不得,而是硬柴来之不易,家家都视作“宝贝”。一年中劈落树的枝条、挖的树根、积攒废弃的木椽等,利用雨天或者冬闲时节,锯成节节,劈成粗细不等的木条,整齐地码放在柴房或者房院台阴凉干燥处,这个稀有燃料,每逢清明、端午、中秋或逢年过节时,燷臊子肉、煮粽子、煮红烧肉,硬柴才派上用场。
烧什么柴就冒出什么烟,看着柴的颜色和形状,就能判断出一个家庭日子过得怎样。我家西南方向的宋家,炊烟总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咕咚咕咚冒出黑烟,有时是细细的烟辫子,奶奶说,这家男的常年有病,几个孩子又小,女人没劲就劈不了硬柴。好在我家给接济一些,小队还派人帮忙劈一些。当她家的炊烟变成青白色时,奶奶会会心地微笑。那个年月,我家常常给街坊邻居们接济柴火。每当看到受助的人家烟囱时断时续冒烟,奶奶脸上就洋溢着兴奋的表情,有时还哼上几句跑调的秦腔。
有家烟囱冒出来的炊烟总是白亮,烟带很长、很宽,冒烟时间也很长。奶奶说,这家人有手艺,家人也勤快,家里自然硬柴多。每每望着这家的烟囱,飘出的烟不黑不白,还有点淡红的色彩,在晴天丽日下跃动,就像孙悟空脚下的火焰山般,蓝天白云作陪衬,甚是好看。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望着发呆。母亲告诉我,人勤快,再有手艺,不怕家里没有硬柴烧。
后来,农家人的日子慢慢好起来了,邻居何大叔在工厂里当了司机,专门给街坊邻居过年前买了一卡车煤炭。那个年,家家煮大肉、炖羊肉,都拉起了风箱,把舍不得用的鼓风机搬出来,烧起了煤炭。炉膛里的火光,将烧火的母亲、姐姐、大嫂,人人照得满面红光。铁锅里蒸腾的大肉,和翻滚升起的香气飘向院落,升腾而弥漫到村庄的上空。整个村子被香气浸润了,过年的味道就这样从农家洒向田野。
如今,农村气化工程将天然气送到了每家的灶头,清洁能源悄然走进农家。我虽看不到过去农家的炊烟,却看到了晴朗的天空、绿油油的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