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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4年01月29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
《长安》 (连载117)
○ 阿莹
  这个钱大人是个唯上的主儿,上头没人说话,他也不会仗义执言。

  忽大年气得扭头返回办公室,把房门使劲一摔,满楼道听见咣的一声炸响。他气鼓鼓坐到办公桌前,两腿高跷桌上越想越气,伸手拿起茶盘里的玻璃杯,像听响似的叭的一声,又叭的一声,一个个全摔到了地上,玻璃碴溅得满地都是,有一块碴子还溅到了他的下巴,使劲一揉满手血红。忽然,他又莫名其妙地狂笑起来,笑声一定怪异地冲出了房间,在办公楼里激荡不停,人们都以为他的脑子出现了意外,马上听到走廊里一阵阵急促的嘈杂涌过来……
  第二天,忽大年坐立不安端直去找省委第一书记了。进了大楼走廊,他隐约看见钱万里夹个包进了书记办公室,便撇开纠缠的秘书想跟进去。噢,这个钱万里肯定有什么背景,简直像坐上了直升机,三年时间就从副市长升到省委领导了,尽管排名第四,但主管组织人事,是个大权在握的主儿。而且忽大年心里明白,他的问题多半是钱大人操持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这个钱大人是个唯上的主儿,上头没人说话,他也不会仗义执言,所以今天必须给葛茹平把事情讲清楚。
  可是,那个韩秘书跑过来,拦住他死活不让进,声称领导要下乡调研去。
  忽大年索性坐到秘书办公室说,那今天我就在这儿等了,等到几点都行,说什么也要见上第一书记。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位秘书在撒谎,因为他一直听见书记办公室有人进出,就闭上眼皮,装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横下心要找人讨个说法。可他左等右等不见第一书记露面,后来他尿憋了去厕所放水,站到长长的尿池边,一泡尿犀利地滋向一颗烟头,逗得旁边人说:哎哟,憋坏了。忽大年感觉耳熟,扭头一看竟然是钱万里。
  真巧了。忽大年随机应变笑着:我在秘书那等你两小时了。
  是吗?钱万里竟沉下脸来,你等我有事呀?
  到你办公室说吧?忽大年放弃了烟头,在这儿不好说。
  我正开会呢。钱万里不容商量,就在这说吧。
  钱书记呀,忽大年系着裤扣说,长安给省委的报告你见到没?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钱万里拧开水龙头,你可能把事情想简单了,你的处分是两方面的问题,即使涵洞事故的性质变了,还有思想右倾的问题。
  葛书记上次谈话没说我右倾呀。忽大年心里一沉,再说长安厂五个右派,也都甄别摘帽了。
  你连这个也攀比呀?钱万里板着脸说,你的问题就是有点微妙,你呀只是降职,也没戴帽子,现在摘什么呀?
  我是没戴帽子。忽大年被自己说糊涂了,可是上级文件为啥不让我看……
  没让你看也没错,这都是纪律使然。钱万里走了两步回过头,你呀,钻进牛角尖了。
  那……是不是说,即使事故责任澄清了,也不能恢复我的职务?忽大年不甘心地朝第一书记门口张望,那我不是掉到烂泥塘里了?
  若是在自己办公室,忽大年肯定会狂叫起来,可他这会儿只把帽子抓到手上绞成了麻花,头上的红疤挣得闪闪发亮。他想说,他的父亲母亲是为革命失踪的,他是为了革命上山打游击的,也为革命消灭了上万蒋匪军,难道就为个小和尚烧了支香,自己就悄没声地变成了内控右倾?忽大年眼瞅着钱万里颠颠地进了办公室,自己转身又回到厕所,站到尿池边冲着那个烟头又一阵狂扫,可是已明显失去了准头。
  等他悻悻然回到长安家属区,好像完全忘记了跟靳子的冷战,大踏步朝自己家去了。这时已过了晚饭时间,白天的挫折似把他心底的希冀打碎了,懊悔和愤懑混杂着在胸间撕扯起来,看样子这个已经证明错误的处分,自己是要背到棺材里去了。他愣愣地推开了门,端直进厨房揭开已凉透的笼屉,抓了两个馍就着咸菜干,三下五除二吞进肚里,吃完了盯着已经舔净的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靳子说:这个长安咱不待了,咱回部队去,当不上师长,当个团长也行,不受这个窝囊气了!靳子以为他嫌饭凉了,气头上说话,轻蔑地哼了一声,端起簸箕下楼去倒垃圾了。
  晚上,忽大年突然感觉鼻子热乎乎的,似有液体流进嘴里,一股浓厚的血腥涌上来。他急忙拉开灯,竟是流鼻血了,流得枕头浸红了一大片。他似乎已很久没见过血了,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个血脉偾张的岁月,有血才有澎湃的激情啊。他急忙起身把头伸到水龙头下,放开凉水夸张地冲洗了半天,又扯揉了一角报纸塞进鼻孔,才喘着粗气安歇下来。很快靳子被惊醒了,看着他狼狈地仰着头,鼻孔插着一条报纸吊到下巴上,以为是跟她赌气上了火,吓得她慌忙跑过来,摸着丈夫额头嘘寒问暖,可忽大年僵尸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使得老婆又以为枕边人可能受到了什么蒙蔽,铁了心不想跟她过了。
  第二天清晨,靳子小心翼翼给丈夫打了洗脸水,把牙膏挤到牙刷上,又把一个馍切成碎块炒了鸡蛋放到桌上,直等他刷了牙,洗了脸,吃了饭,才怯怯地说她送子鱼子鹿去上学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