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帖家堡今年的冠笄仪式可是别开生面,在满目肃杀的书房沟整整闹腾了一整天。帖家堡已经有五六个年头没有举办过这象征帖家人丁兴盛的成人仪式了。也难怪,帖家堡祠堂随着帖家堡一把火成为漫天云烟,帖家堡能担当此恢宏大任的人——帖明儒老举人,跟着那场索命火灾走后,帖家堡已经彻底地失去了在书房沟百姓面前颐指气使的胆气。帖家堡的家家户户原本指望着帖家孝在帖老举人百年之后能够力挽狂澜,让帖老元帅在西府辛辛苦苦挣下的名望得以传承,没想到帖家孝是扶不起的阿斗,抹不上墙的烂泥巴。帖家堡一着火,他差点儿跟着他那不中用的老爹一同上路,要不是他那挺身而出的老婆左右逢源、上下缝补,老帖家在书房沟真是没多少气数了。一年一度的大年三十老先人祭奠大礼,自帖明儒归天后都没有举办过几次,像冠笄这些常规性的传统礼数还能有几个人记得住?
这次帖家堡的冠笄大礼在帖家堡的人静寂消沉五六年后,便具有了别样的意义。帖家孝举办这种只争情面光折钱的仪式,虽然使帖家堡又有了中兴崛起的迹象,但在帖家堡的人看来,帖家孝更主要的是炫耀他那在中条山一战成名做了营长的儿子。不管咋说,在帖家堡一夜之间成了一堆砖头瓦砾后,帖家孝在沉默几年后能张罗帖家堡的事情,起码是书房沟帖家大大小小百十口人的荣耀,起码说明帖家还有那么一点儿哪怕是指甲盖大的脸面存在,书房沟的老主人家还一息尚存,还有重新站起的资本。虽说整个书房沟在百姓的眼里早已面目全非了,但骨子里老帖家的人还是有着根深蒂固的贵族感,叫老帖家的人终于能喘口气的是他们那争气的帖礼志终于给他们在外面拼出了番天地,当了一个田家坡几万人眼里最大的官。帖家孝正是冲着他那金疙瘩儿子的这番成就才显摆的。在帖家堡这五六年,够得上冠笄之礼年龄的只有十几个人,帖礼志都已经过了冠笄的年龄,帖家孝这么做,显然有相当大的成分是冲着王保长来的。很明显,他通过这种简约而又庄重的冠笄之礼,是要告诉书房沟的老老少少尤其是王茂德,他们帖家堡还有希望,他帖家孝还有扬眉吐气的时候。
帖家为了这次冠笄之礼可是铆足了劲儿。他家那正是长膘的猪,他眼都没有眨一下就叫屠夫给宰了。宰猪的当天晚上,他就叫人把帖家堡上一辈的长辈们请到帖家染坊开了一次帖家堡五六年来头一遭的家族会议。家族的长辈们那个兴奋激动的样子,远远超出了帖家孝的预料,起初,他还怕族里的那些长辈,尤其是他全儒叔破口大骂他,没承想那一直只抽大烟有事没事爱围着王保长转的势利眼,今天竟然格外喜悦。
“家孝在咱们帖家堡遭天灾以后,定心蛰伏几年就有此良策,真是我们老帖家的喜事,我坚决赞成。朱子曰:‘男子年十六至二十皆可冠。’我们帖家堡这五六年够冠笄年龄的孩子该有十几个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早就应该为孩子们操办一下了,一者显示我们帖家堡人丁兴旺,家业绵延有序;二者可彰显我们老帖家名门望族的威望。在兵荒马乱的时候,这是激励我们老帖家人心的最好办法。”
帖家孝心里明透得像龙泉河,他知道这些只知煮酒论英雄的耆老要是有酒喝、有肉吃,什么主题的倡议都是会同意的,更何况在这民不聊生的灾荒年月,这是久已不知甘食美味的他们袖着手坐上席的差事。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鸡叫两遍后正歇息的当口儿,帖家染坊就叫帖家堡的男男女女挤满了。原先说好,帖家孝不待早晨的臊子面,家族内每家每户只准参加一个人,只管中午的一顿饭,而且将流水席的八大碗简化成一人一碗熬萝卜肉片、一块发糕馍,可书房沟帖家族内的男女老少,甚至与帖王氏关系好的王家堡的人都来了,美其名曰帮灶,实是蹭饭来了。帖家孝和帖王氏看着扶老携幼、人头攒动的乡亲们,好话说尽,用不了那么多人手,可大家就是一个劲儿傻笑着只管埋头干活。在饥肠辘辘的年馑时期,哪一家敢摆这么大的排场,不是明摆着叫乡亲们来吃舍饭吗?
有肉有馍吃还能过眼瘾的好事情有几个傻子愿意待在家里闻着满沟的啮噬人心的香味?中午冠笄时分未到,帖王氏准备的百十个人的午饭就叫热情洋溢的乡亲们你一勺我一碗地吃了抢槽,眼看着田家坡一片褴褛、成群结队的叫花子纷纷光顾,帖家孝一下子傻眼了。再这么折腾下去,不出一个时辰,他那可怜兮兮的家当是会叫人全部搬光的。看着帖家孝脸上的急切表情,一直和族里的耆老们划着酒令子喝得满脸像猪尿脬似的帖全儒老秀才也看出了端倪,再这么人满为患地折腾下去,他们帖家堡肯定把人丢大了,在帖家堡若真有个令人捧腹笑掉牙的事情,他是再怎么说都脱不了干系的。他急忙唤起他那些原本和他一样想混个肚子饱的老兄弟,提前举办冠笄仪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