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大年说:黑妞儿,我求求你,以后别送东西了,你上回送的肚兜,就惹靳子生了几天闷气。
忽大年急忙摆手说:我这不用你操心,你有空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过了年都三十好几了,赶紧找个人过日子吧。黑妞儿脸定平了:俺的事才不用你操心。忽大年靠近她说:黑妞儿,我看那黄老虎挺好的,你干吗不给人家个准话?让人家老到我这儿探底细,好像我们俩还藕断丝连似的。黑妞儿沉下脸说:你不要拿话试探俺,我这辈子打光棍也不会再找你。忽大年哭笑不得地说:那我求求你,以后别送东西了,你上回送的肚兜,就惹靳子生了几天闷气。黑妞儿挺直胸膛说:她靳子也太小心眼,咱长安七千多人,就俺和你和月月是从黑家庄出来的,俺们不相互帮衬,又能找谁去?
这双棉鞋忽大年压根没敢拿回家惹是生非。
可那天司机在家里帮靳子晾晒过冬棉衣,听见她叨叨要去给忽大年买棉鞋,就说领导办公桌下放着一双新棉鞋。靳子一听下午就去了,推门正巧碰见他正美滋滋试鞋呢。老婆当然要问了:这棉鞋是哪儿买的?他顺口撒了谎:我去省委开会,顺便在特供店买的。靳子又问:那你咋藏到办公室不敢拿家来?忽大年心虚了:放哪儿不一样?天一冷我就穿回来了。靳子冷笑道:这棉鞋是不是穿着暖和啊?忽大年回答:那当然,新棉花。靳子讥讽:是不暖到心里了?忽大年感觉老婆话里有话:就一双棉鞋,别胡思乱想了。
靳子没再说什么,门也没关就下了楼,忽大年感觉今晚会有场短兵相接的格斗,便有意躲到晚饭后,估计靳子在洗刷锅碗瓢盆才回去,可没想到靳子就一直在门里坐着,见他进门倏地站起来问:你还知道回来?你说,那双棉鞋到底是谁做的?忽大年嘴里嘟囔:买的做的都一样,冬天有棉鞋穿就行,那年部队发不下棉鞋,战士们整夜在院子里跺脚……靳子猛地把手上的搪瓷杯摔到地上,咣地溅起一地碎瓷:你说,是不是黑妞儿给你做的?!
命中注定的一场博弈开始了,忽大年只好承认是黑妞儿送的,靳子一阵冷笑,突然过去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声猛烈地冲击着水池,把几个脏碗打得咣当响,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两个人都像被速冻了呆呆地立在那里,仇视积聚着一波一波涌上来。
明明是别人送的,为啥骗我是买的?肚里没鬼,骗啥人?
我咋是骗人?
我告诉你,我一看针脚是斜的,就知道是胶东人的手艺。
是吗?
满厂只有黑妞儿是胶东人,还骗我是在特供店买的,你再去给我买一双来?
我……我不是怕你生气嘛。
我说她一个检验工,咋连黄老虎都看不上,心底就藏着鬼呢。
别乱想了,她就是想套套老乡近乎。
靳子猛然喊叫:什么套套老乡近乎!我看她就是想把我套走,好回来睡到我床上,我看她当大老婆的心就没死!没有吧,这些年她再没提过这些……
反正我今天告诉你,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不信,明天咱们就到厂门口掰扯去,看谁丢人!
你……!
忽大年突然血涌上头,一挥手扇了靳子一耳光。打女人是旧军队的陋习,所以从结婚到现在,他不管遇上什么麻缠事都没打过媳妇,何况媳妇也是忽家有功之臣,生了两个虎生生的儿子,平日里不管靳子怎么使性子,他都咬牙忍了,但今天他忍不住了,她得理不让人,硬逼他动手呢。
可那一掌打得有点重,打得靳子倒在地上半天没吭声。他有点紧张地朝她脸上偷觑,半边脸,五指印,看来下手重了。似乎停了好一阵儿,她才放声号哭起来,手头抓什么摔什么,板凳、茶杯、水壶、菜碟……一阵接一阵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忽大年也急蒙了,上去压住靳子双臂喊:你不过了?你都摔了明天不用钱买呀?靳子吼叫:你敢打我?还过个屁!突然,靳子一低头一口咬住他胳膊,疼得忽大年啊啊乱叫:你个狗牙,快松开!不松开,我真打了!他果真在靳子换气的当儿,把她扳过身放到自己膝上,像打孩子般冲着媳妇屁股一阵抽打,开始她还咬牙挣扎,后来任凭忽大年的巴掌拍下来,一下一下,又骂又打。
唉,俩人这一番打闹,咋能听到黄老虎的敲门声呢?
后来俩人都不再喊叫了,只听见子鹿子鱼躲在屋里呜哇直哭,忽大年觉得这下街坊们都知道自己家的丑事了,气得斜靠床头直喘气,胸膛也夸张地一起一伏,真恨不得把家里的坛坛罐罐都摔烂,几年来的郁闷也集中轰上头来。似乎天快亮时,靳子反倒先软下来,主动把地上摔的碎瓷片扫到簸箕里,还偷睨丈夫的胳膊是不是被咬出血了,但她见男人依然气呼呼的样儿,也不想开口说第一句话。
两个人的冷战还是开始了。从此忽大年尽可能去食堂吃饭,回到家带一厚摞报纸,趴在饭桌上,直到把报纸夹缝的演出预告看了,才上床拉被睡觉,早晨刷了牙洗了脸,端起一碗隔夜稀饭,一口喝净就去上班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