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婵神志混乱地挣扎着支起虚弱的身子,随手抱起孩子,给孩子身上套了件她穿的夹衣对襟外套,两手一拉背起来就往田家坡药堂跑。她浅一脚深一脚跑到田家坡车站时,整个田家坡车站一派沉静,只有车站里几间房子亮着灯火。扯着嗓子的公鸡才打罢二遍鸣,街上除了碰见一个懒洋洋的瘸腿更夫外,她没有碰见一个人。顾不了那么多,孩子被阴曹地府的小鬼揪着不放的时候,还有什么讲究呢?她背着孩子磕磕绊绊地来到田家坡车站广场对门的润德堂药房,一阵噼里啪啦直刺云际的拍门环声后,药房的老中医贾老先生把门打开了。
“贾先生,救救我儿子,他得了急病,人快不行了。”
李秋婵见了贾先生,像是溺水中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木头,慌忙间跪了下来。行医一生见过无数人间冷暖的贾先生对这一切太有感触了,急忙从李秋婵背上抱过孩子,匆忙进门把孩子放在他歇的热炕上,一番望闻问切后,满脸的迟疑凝重。
“秋婵,实话告诉你,孩子这病你耽误了几个时辰,现在赶着找我,中药的方子恐怕很难治好你儿子的病,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看西医,打两支盘尼西林或许还能把孩子救过来。”
痛不欲生的李秋婵一听即刻跪倒在地,满脸的惊恐。
“贾先生,您给我们娘儿俩指条生路,我们好去找西医。”
贾先生捋着山羊胡沉吟着思考起来。
“孩子,在咱们田家坡,只有杨啸天的雍兴纱厂医务室和你们书房沟的扶轮铁中医务室有这种药,就看你能不能求人给孩子打一针了。现在给孩子吃两粒药房的中药丸,能缓解一下孩子的病情,可剜不了根。”
贾先生说着转身进了药房取药去了。
李秋婵的脑海里放电影般闪现着杨啸天和刘家春这两个对她而言事关孩子性命的救命菩萨。两个人她一个都不认识,要救儿子,靠她指甲盖大点儿的脸面去求爷爷告奶奶,这两个人的大门她是敲不开的,看来只有去找书房沟的大能人王保长了。一想到王保长,她就想起王大善人狡黠莫测的眼神,可这个时候她还能顾及什么呢?在贾先生服侍着给孩子吃完药后,她二话不说又背起儿子颠着小脚往书房沟跑。
王大善人看到诚惶诚恐着急万分的李秋婵,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算计到了有这么一天似的,特别地平静。天刚放亮,李秋婵满身泥水来找他,他就知道对李秋婵而言天塌了,随着李秋婵进房门时跟进的一股冷风,清油灯盏的火焰闪摆了两下差点儿灭掉,好一阵子火苗才站直了身子。李秋婵这时才感到了冷,她随手拢了拢脑后的髻儿。
“王叔,只有您老人家才能救我儿子,只有您能找到叫盘尼什么林的西药针。叔您放心,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都在心里记着哩,我不是昧良心的人,以后您老叫我咋还我都行,只要能救下孩子的命啥话都好说。”
李秋婵已经彻底地孤注一掷了,如果王保长再不救她的孩子,那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吗?没有了孩子,她还能活下去吗?只要能救下孩子的命,她算得了什么?她清楚她在王保长心里的分量,在这个急火攻心关系到孩子生死存亡的时候,她还有什么东西舍不下呢?
在很多人把李秋婵娘儿俩视作草芥的时候,李秋婵能有太多的奢望吗?在整个书房沟、龙尾乡,她早已成了谁都敢鄙弃的对象,在满乡的老百姓家家户户吃了上顿寻下顿的艰难岁月,尊严、脸面,这些吃饱了肚子才有闲心顾及的字眼儿,对她而言,早已是七八年前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时的说道了。
王保长脸上掠过一丝别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微笑,自己心目中的大美人终于心甘情愿地送上门了,搞了半辈子女人的王大善人,像是忽然间捡了个金元宝,阴差阳错中当了驸马郎,心里那个骚热劲儿一下子席裹了全身。
“姜财儿,带两个人和婵婵娃一块儿去找刘家春,就说我吩咐的,叫他安排学校的王军医给孩子打两针盘尼西林,账记在我头上。”
一直老老实实伫立门口的姜财儿是风月场的老手,一看李秋婵终于开窍投怀送抱,心里也不由得乐开了花,暗想,你李秋婵如果早点儿开窍,能把日子过到这种揭不开锅的地步?真是端着金碗讨饭吃,裤带松一松的事情认那么真给谁看呢?
一支盘尼西林一块大洋,两支可是够李秋婵娘儿俩吃一两年的开销,盘尼西林那可是有钱都找不下的黑市进口货,孩子在扶轮铁中王军医隔天打了两针后,就拉出了哭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