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按八姨太说的办。”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井岳秀披衣走出来,两只眼睑明显有些浮肿。“井司令,您咋在这儿?”话一出口,马伯雄都想抽自己的嘴巴了。“哈哈,这是我的家。来,说说对公馆改造的想法。”井岳秀显然被逗乐了,八姨太更是笑得和鸭子一样,呱呱乱叫。井岳秀要听自己的想法,马伯雄顿时来了劲,一口气说出几套方案,总原则就是:以旧修旧,保护老宅。“停,你说是以旧修旧?老子花这么多银子,却修得比原来还要旧,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请您听我解释,现如今,世界上越是发达的地方,越重视文物保护,保护的原则,就是以旧修旧。”“闭嘴,我的钱我做主,我花钱就是要修新。”井岳秀有些动怒,道。“弄不了了,不弄行了吧,我可不想成为千古罪人。”马伯雄的脾气上来了,说。“罪人,当罪人你还不够资格。现在立即工作,要修新的。我去司令部了。”井岳秀说着,大肚子一鼓一鼓的,走了。
八姨太得意地撇着嘴,屁股一扭,进到小院里。这所四方四正的院子在五进院的最中间,穿廊虎抱头,还有假山流水,豪华的架势,恐怕堪称陕北第一院。井岳秀先后有八位姨太太,走的走,死的死,现留四位,她们每人占据一个院子。八姨太嫁来前,大太太去世不足一年,她就顺势入住了中间最大的院子。
令马伯雄痛感惋惜的是,公馆里最大的院落,早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看得出改造翻新是两三年前的事,原有的古香古色被破坏殆尽,八个挑檐换成绿色琉璃瓦,院墙涂抹成粉红色。更荒唐的是巨大的影壁,原有内影壁中央是盛开的莲花砖雕,四角挂着福禄寿砖匾,现在用洋灰抹平,弄成一幅花花绿绿的山水画。明清风格的四合院,硬生生改成怡红院的模样。
“歇歇,喝点茶,一等的茉莉花,香着呢。”八姨太端茶过来,送到闷头绘图纸的马伯雄面前,说。“谢谢。”马伯雄嘴上道谢,却不接茶。
“唉——”八姨太的一声叹息,让马伯雄顿生怜惜。他停下活计,接过茶杯,大胆端详起八姨太,洋气又俊,就是薄点,是知识和修养的薄。
“咋这样看?看得人家不好意思了。”八姨太忸怩着,故作二八少女状。“昨晚厮跟的那位小姐,是你的……年轻,真好。”
“八姨太,别、别误会。她……我一朋友。”马伯雄结巴道。
“我没误会,你的红脸说了,你们不是一般的朋友。你们好了,我们也就成了亲戚。哈,看你羞成了甚。说说这院子,其实我住着很舒心,不想再弄得乱七八糟。”
马伯雄说自己也是这样认为,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改造,所以要修就以旧修旧。
八姨太赞同他的观点,说有些旧衣服补修好,比新衣服还别有风味呢。两人找到共同点,便越聊越投机,马伯雄想起领他进来的何副官,说有一个院子不参与改造,也不能越雷池一步,他就想探个究竟。八姨太听到这个院子是一阵慌乱,说那院不改你还打问做甚?马伯雄说公馆是个整体,不改也要画张图,使改造部分与之协调。八姨太见四周无人,低声说那里晦气,公馆里走夜路的人都不敢靠近。咋晦气了?马伯雄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八姨太只得说,她嫁过来不久,国军有一个旅长暗中通共,司令过寿那天把旅长请来,酒没喝一杯,就秘密关押进院子,过了些天,就地“咔嚓” —— 吓死人了,她的手做完砍头动作,放到胸口,说快不要问了,司令又快过寿了。
原来石谦旅长是在此遇害的!马伯雄吃惊不小。以前不关注时事政治的他,去了日本,由不得两三天就到图书馆看报纸,从中国特别是陕北新闻里,能嗅到家乡的味道。石旅长遇害的新闻,日本没有,但之后一个多月爆发的清涧起义,《读卖新闻》《朝日新闻》等几大报纸不吝版面,用醒目的标题《中国北方共产党打向国民党的第一枪》《清涧起义为石谦旅长报仇》进行过报道。“后生你也胆小,看吓成甚了。不说晦气的事,我们说说其他。问你,腾达,就是小朱,唱得咋那么好听,简直勾人魂魄。”
这会儿的马伯雄哪还有继续拉话的心思。从井岳秀签署“刀下留人”令,到来无所事事的司令部,再利用自己大肆宣传说教,他竟暗杀过国军旅长,现实简直太可怕了。这一刻,马伯雄想立马辞职,万仙如却在脑海里冒了出来,自己和她有啥关系呢?马伯雄哭笑不得。
井岳秀今年五十一岁,不逢五不逢十的,加之他下令镇压清涧起义,围剿红二十四军,杀了一大批共产党人,庆生活动有所收敛。庆生那天,除家人至亲,就是身边的人。规模虽小,堂会可不能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