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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4年01月19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
《长安》 (连载111)
○ 阿莹
  她在哭什么呢?她是哭自己吗?

  忽小月扑哧一声破涕为笑:谁说跟你要饭票了?满仓又问:那你要说啥?没啥我就先回了。说着,他就往大院里去了,只剩下两个人的对话。
  你傻了,你晚上就不该去送连福。
  为啥?
  给他定的是有血债的反革命。
  什么血债?
  帮助日本鬼子攻打八路军。
  忽小月自言自语:那他还撒尿来着……门改户忙问:什么撒尿,我刚才就听你说,啥意思?你俩是不是有约定的暗语?啊啊,我不能问了,是不是他整天叫人看管着,你俩没机会?忽小月嘴唇一咬说:去你的!谁跟你开玩笑!说着便往楼里去了,空留门改户站在那儿发愣。然而,她回到宿舍脱衣时却发觉兜里小纸条不见了,急忙拿上手电筒回到大槐树下细细寻觅,一寸一寸找过,却始终没见到踪影。不过,她心里并不着急,小纸条上只有五个字,她已经背下了。
  五十一
  送别伊万诺夫那天,忽小月本来还记恨着他那口无遮拦的访谈,可厂部通知赴苏实习生都要去欢送苏联专家,她想了想还是带上同宿舍的兰花去了。那天,厂前区没有张贴花花绿绿的欢送标语,只准备了六束纸质彩花,六个女工手攥着,技术口的头头脑脑都来了,齐齐拥到专家楼下,开着不痛不痒的玩笑,唯有忽大年嗓门大开:啊哈,老伊万呀,回去见到老情人,替我吻一个。老伊万毫不客气地说:哈啰,你失言了,没颁发勋章,请把你那条宝贝套袖给我吧?说着俩人拥抱起来,眼里都扑闪着泪花。多数人是接到通知从岗位上下来的,他们都与专家有过多多少少的接触,临别时刻不少人眼眶湿润了,手拉着手诉说着彼此知晓的酸甜往事。兰花本来跟着小翻译寸步不离,可她见到门改户便主动跟上,去帮专家搬运行李去了。
  忽小月觉得工厂至少应该摆几副锣鼓,敲敲打打也有点气氛,古城脚下,从无到有,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她知道两个国家现在吵架了,吵得要让专家们撤回去了,留下那一堆暴露的没暴露的难题谁来解决呢?忽小月知道现在生产工艺是打通了,要熟练驾驭设备还需要摸索,现在专家们这么一走,就把麻烦撂给长安人了,从这个角度看,这些苏联人似乎也够狠心的。然而,忽小月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看见老伊万分开众人朝她走来。这让我们的小翻译心里不由得一酸,泪水哗一下涌进了眼眶,等激情满怀的苏联人向她伸开双臂,她才回过神来迎上去,两人紧紧拥抱了,忽小月嘤嘤地哭了,哭得像丢了魂似的,老伊万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又把她抱住,小翻译反而哭得更伤心了,几乎哭成泪人了。
  她在哭什么呢?她是哭自己吗?
  老伊万爽朗地说:我们一直在等你呀,你怎么才来啊?忽小月想告诉他,就没有人通知我,是我自己听说了来的。但她想了想只是问:怎么说走就走?炮弹工艺不是还没定型吗?老伊万摸着大胡子说:你们不是有三大纪律吗?一切行动听指挥,大使馆通知我们回国,就得马上动身了。忽小月想了想又说:我听说工艺底图还没描完,你们一走谁来审呢?老伊万吻一下她的额头说:中国人脑瓜聪明,没有我们也会成功的。你的丈夫就是个聪明透顶的家伙,把他叫回来管设备一定是把好手呢。忽小月听他提到连福不由得又想哭了,但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失态,只好沉着脸摇了摇头,从衣兜掏出一双蓝线手套塞到老伊万手上。苏联人顿时来了情绪,马上套到手上向人们挥舞,反倒把小翻译弄得直挠耳朵不好意思了。
  忽小月转眼看到门改户和兰花已经熟稔了,似乎在与绍什古和尼亚娜依依惜别,先帮人家提上行李,再夸张地和专家们张臂拥抱,像是同吃同住多年,结下了多深的友谊。忽小月心想这个门大眼也是聪明,只在苏联实习了一年,俄语就说得溜溜的了,拉扯姑娘也自有一套动作了。
  后来伊万诺夫领着专家们上了一辆大轿车,老人家拉开车窗不停地朝送行人挥手,还把忽大年那只套袖掏出来挥舞,嘴里也不知叽里咕噜说什么,忽然他手按嘴唇朝小翻译一挥,大概只有她知道那是飞吻,内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味道。五年前是她从北京机场接上他们的,在西安是她陪着定位划线安装设备的,好像转眼的工夫,专家们又要回去了,但是她却不能到北京去送行了。
  忽小月使劲咬着嘴唇,把嘴唇都咬出血了,眼泪又哗啦滚出来,滚过脸颊跌到衣襟上,她想朝老伊万挥手告别,手举起来却挥得很沉很慢。她知道这一离别,他们将要回到莫斯科郊外那座兵工城去了,将要开始熟悉的生活了,也许将再无见面的可能了。如果忽小月也能回到那座城里,他们会去那片浓密的白桦林,打野鸡捉兔子,也会去幽静的沙滩野炊畅饮,也许还会碰上那些快乐的海魂衫,还会和她学跳二人转,最好能再过一次没有干扰的生日,大家可以尽情地喝,尽情地跳,尽情地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