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李秋婵的日子是越过越恓惶艰难了。王老先生的厂子被杨啸天一口吞没后,她连一个赊账的地方都没了。实在没法子,她只好又重新收拾起用了院子角落已经搁置了三四年的石磨。忠诚质朴的石磨依墙而卧,上面一条条凹凸不平的磨齿清晰如旧,这是帖宝树临走的那年叫石匠专门新錾的,只磨了几次面就随着村子里人吃洋面的风潮闲置了。那时虽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她心里却高兴着,有石磨的人家已经是庄户人家里的好人家,虽说没有捂着眼睛转个不停的毛驴拉磨,但她有远比毛驴有力的男人,这个男人不但能推磨,还能推一阵子就和忙碌的她说两句宽心的话。院子里的石磨磨的面虽说没有洋面白净,但吃起来特别筋道,尤其是蒸的馍,黑是黑了点儿,吃起来特别香,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泥土的芬芳,不像洋面蒸的馍那般,吃起来有一股机器味儿,还没有嚼两口就全塞了牙缝。书房沟的百姓都知道洋面没有石磨面好吃,可还是争着抢着吃洋面,即使家有毛驴的日子过得还算殷实的农家,打驴推磨吃苦力的也没有几家。但现在不同了,王老先生的面粉厂已拆了,村子里虽说大多数人家还是拉着麦子换面粉吃,但有几十户日子过得比李秋婵好不到哪儿去的人家已经重新拾掇起用石磨了。
起初,李秋婵扛着苞谷去有驴的人家磨面,人老几辈传下来的规矩,不管你磨多少面粉,麸皮是要给人家驴子留下来做犒劳的。收成好的时候,心里不太计较,在粮食一天天金贵的年代里,她在隔壁的大伯家磨了一次面,看着少半升的麸皮,心里揪痛了好几天,就这,她还是悄着声叫驴多转了好一阵子圈,实在磨不出面粉时才剩下麸皮。看着她把石磨扫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的,大婶都用眼睛剜了她好几次,她恨不得寻个地缝逃了。
令她牵肠挂肚的男人死了,刚够得着门环高的儿子长着,日子还得往下熬,穷日子里耗着的孩子不太知道什么食物好坏,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儿子已经七八岁了,正是长身体拔苗子的紧要时期,苞谷面豆面拌着蒸的馍只要笼里有,她就不心慌,可眼下随着日子越过越紧巴,她不想省也由不了自己。
李秋婵把晚上用来顶门的推磨棍从厦房里取出来,在棍头缠了几圈烂布头重新塞进了磨洞。她把石磨扫刷了三四次后,才把苞谷一马勺一马勺舀着倒进了石磨中间的小洞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往两个手掌里啐了一口唾沫后才屁股一撅推起石磨,边推边用小笤帚把挤压出来的碎苞谷往里推扫,把没有进到磨眼里的苞谷粒扫进去,一圈一圈推,一次一次扫,在她歇息的时候,儿子还抱着推磨棍吊猴子、荡秋千。听着儿子咯咯的笑声,她一边抹着额头的汗珠一边咯咯地笑,帖宝树走后,这是她第一次由衷地发自内心的笑声。
在她再一次憋足劲儿推磨的时候,忽然间石磨一下子轻了许多,扭头一看,她那笤帚高的儿子竟然帮着她推起石磨来。看着儿子的拼命劲儿,她有意识地松了一把手,没承想石磨在虎头虎脑的儿子手里竟然还能顺着劲儿慢慢转动,她心里一下子乐了,儿子都能推磨了,她的苦日子还能没有尽头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