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召南》《豳风》是《诗经》里的“正经”,是西周之诗。东周之后,“王者之迹熄而《诗》亡”,王室弱,诸侯兴,《诗》亡而史著,“《诗》亡然后《春秋》作”,进入这个节骨眼,不再以诗“言时政”“知兴衰”,史书写作开始兴起。这一时期,诸侯国开始通行著国史,多以《春秋》作史书名称,“吾见百国《春秋》”。其中晋国的史书叫《乘》,楚国的史书叫《梼杌》。孔子在鲁史《春秋》的基础上,又兼容一百二十个诸侯国的史料,修撰而成大《春秋》。修撰《春秋》的同时,编辑出《诗经》,诗与史就是这么衔接而成的。后世通称史为“春秋”,而不称“乘”或“梼杌”,这在于《春秋》笔法的大器,以及孔子卓越的历史判断眼光。
古代的中国,没有一部小说或散文能够呈现如此广大区域里人们的精神风貌,只有《诗经》做到了,而且是沿黄河流域,循当时国家精神的主线。《诗经》是文学作品集成,但内核是史心,孔子以史家的出发点编辑而成这部诗集。冷静醒世是《诗经》的核心内存,一个人冷静清醒地活着,不会做糊涂事。一个时代以清醒为基调,则是夯实了大时代的基础。
史和诗,被一双巨人之手掌握之后
从源头上讲,中国人文化观念中的“诗意”,是接地气的,既有社会观照,也包含着对社会趋势与民心民意的清醒认识力。孔子删定《诗经》的落脚点和出发点,在于西周初年的那个民意调查制度。“诗意”不是空穴来风,不是虚无缥缈的所谓艺术境界,更不是一轮闲月、两壶烧酒。孔子对诗的基本判断,是“不读《诗》,无以言”,不读《诗经》,不知道如何深入地表达自己。
我们中国人还有一句老话,“文史不分家”,指的也不是笔法,而是用心和立意。这样的认知由来已久,但经由孔子之后,才成为一脉相续的传统。
《尚书》和《诗经》,是《春秋》的副产品。孔子在修著《春秋》的同时,编辑了这两部书。
“昔孔子受端门之命,制《春秋》之义,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九月经立”。《春秋公羊传注疏》中的这个记载,讲了孔子著《春秋》的基本经过。这一段话,有三个要点:第一,孔子以周王室之名修著《春秋》,不是私撰。第二,以鲁国国史为线索,覆盖当时一百二十个诸侯国,不是诸侯国地方史,而是“天下史”。第三,孔子用九个月时间著成《春秋》。
孔子以周王室之名,在鲁国国史的基础上修撰《春秋》,以鲁国十二位君主为线索,起于鲁隐公元年(前722),止于鲁哀公十四年(前481),计二百四十二年历史。《春秋》包含一百二十个诸侯国的历史,基本涵盖了当时的国家大体,因此孟子有言:“《春秋》,天子之事也。”
《春秋》以鲁国十二位君主为全书的结构大线索,也是有特别用心的。鲁国是周公的封邑之地,史书称周公为“鲁周公”。鲁国国君均为周公之后,姬姓,是周王室的嫡正血脉。以鲁隐公元年为《春秋》纪事的起点,史家有两种看法:一是孔子掌握的鲁国国史资料即是如此。还有一种是推测,鲁隐公是鲁国第十四任君主,但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一国之君,是摄政王。《史记·鲁周公世家》对此事是这样记载的:“四十六年(前723年),惠公卒,长庶子息摄当国,行君事,是为隐公。……及惠公卒,为允少故,鲁人共令息摄政,不言即位。”鲁惠公在位四十六年,去世时,太子允(鲁桓公)年少,鲁国大臣公议,由长子息摄政。息虽是长子,却是庶出,谥号为“隐”,即含着无国君名分的意思。鲁隐公在位十一年,被大臣所杀。史家据此推测,孔子以鲁隐公元年为《春秋》编年起点,寓意春秋时代之乱的开始。
司马迁是这样解读《春秋》的:
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
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
《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
《春秋》是一部拨乱反正之书。
春秋时代,头小身子大。中央权力衰弱,地方势力坐大坐强,纲纪失调,国将不国。孔子于礼崩乐坏之中,思考重建西周的秩序时代。拨乱反正,是《春秋》的宏旨。
一部《春秋》之中,三十六位君主被弑,五十二个诸侯国灭亡,其中君不君与臣不臣的症结在哪里?一个好端端的国家,是怎样走下坡,直至灭亡的?记写“衰人衰世”,是《春秋》的特别用力之处。孔子以史家的透彻眼光,警醒后世与后人,并以此成就了“不知来,视诸往”的中国史书写作原则。
“笔则笔,削则削”,是《春秋》笔法的闪光之处。孔子写历史,不粉饰太平,不把历史当化妆品,不做社会美容师。书写国家历史,于颂扬处颂扬,于抨击处抨击。
孔子著《春秋》,乱臣贼子惧。但孔子不做“意见领袖”,不自我标榜“高人姿态”,“非独刺讥而已也”,而是微言彰显大义,“推三代之德,褒周室”。孔子心心念念的是中国文化传统,与西周政治的大国之道,并以之为根本原则。
(未完待续)